第三章 事故(第2/3页)

她躺在有四根帷柱的大卧床上,睡意全无。最近,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入睡了。但对于格兰杰医生那个试试安眠药的建议,她嗤之以鼻。安眠药是给那些软弱的人吃的,这些人连手指尖上的一点点疼痛或一点点牙疼都无法忍耐,当然无法忍受这不眠的漫漫长夜里的烦闷。

通常这种时候,她会起床,在房子里悄无声息地逛逛,拿本书,把玩装饰品,重新插一瓶花,写一两封信。在这样的午夜时刻,她觉得这幢房子和四处漫游的自己一样,充满生气。这种午夜的漫游从不会让她不快。好像魂灵们也跟着她并行,那是她的姐妹们,阿拉贝拉,玛蒂尔达和阿格尼丝。还有她哥哥托马斯,多可爱的人啊!还像被那个邪恶的女人迷住之前一样。甚至查尔斯(注:此处疑为作者笔误。)·拉弗顿·阿伦德尔将军的鬼魂也会来。他的举止如此优雅,在家中却是个暴君,时常欺凌自己的女儿,对她们大呼小叫,但同时,他在印度叛变中的经历和他无所不知的学识,也是她们引以为傲的资本。如果碰到他“真的不太好”(正如他的女儿们婉转地描述的一样)的时候,她们又该怎么办呢?

她的思绪又回到侄女的未婚夫身上,阿伦德尔小姐想:“他大概连酒都不会喝!大晚上喝大麦汤,还敢说他自己是个男人!大麦汤!枉费我开了一瓶爸爸的特酿葡萄酒。”

查尔斯倒是丝毫没浪费那瓶酒。哦,要是查尔斯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要是没人知道他——

她的思绪断了……想起了周末发生的一些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隐隐地让人不安……

她尝试让自己不再这么忧虑了。

这很不健康。

但没什么用。

她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睡觉时她常会在小碟子里留一簇微光——看了看时间。

一点了,可她还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她下床穿好拖鞋,换上暖和的晨衣。想去核查一下每周收到的书,好准备明天一早付款。

像影子一样,她悄悄走出房门,沿着走廊过去,一盏小夜灯整夜都开着。

走到楼梯口,她正要伸手去抓扶手,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绊了一下,她试着找回平衡,但失败了,一头栽下楼梯。

她跌落的声音和她的惊叫声,把整幢沉睡的别墅都惊醒了。房门纷纷打开,灯都亮了起来。

劳森小姐从楼梯口的房间里一下子跳出来。

她发出几声痛心的尖叫,一路跑下楼梯。人们一个接一个出现——查尔斯打着哈欠,穿着华丽的晨衣。特雷萨裹着一身黑色的丝绸。贝拉穿着海军蓝的和服,头发上插着些梳子,用来“固定波浪”。

艾米莉·阿伦德尔头晕目眩地瘫在地上。她的肩膀很疼,还有脚踝——全身上下都剧烈地疼痛。她意识到身边站满了人,愚蠢至极的米妮·劳森正一边哭喊,一边毫无意义地比划着,而特雷萨那双深色的眼睛看上去好像吓坏了,贝拉则正如她料想的那样,张着大嘴呆立在那里,查尔斯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听起来那么远——

“是那该死的狗的玩具皮球!一定是它把球留在这里,结果姑姑就正好踩到了。看见了吗?就在这儿。”

然后她意识到,有个专业人士过来了,把其他人都赶到一边,跪在她身边,敏捷地用熟练的手法轻轻地触摸她。

她感到释然。这下子应该没事了。

塔尼奥斯医生用坚定可靠的语气说:

“不,一切都很好。没有骨折……只是受到了严重的震荡,还有擦伤——当然,还有严重的惊吓。但她很幸运,没什么更严重的问题。”

他让其他人退后一点儿,轻松地把她抱起来,进了卧室。然后扶着她的手腕数了数心跳,接着点了点头,派米妮(这家伙还在不停地哭,惹得大家都很烦躁)去拿白兰地,再烧些开水灌热水瓶。

疑惑、震惊和疼痛的折磨让她此时很感激雅各·塔尼奥斯。知道自己正被有把握的人照顾着,她感到很安心。此刻他让她觉得很笃定——很有信心——正是医生应该给予病人的。

有什么事——她还没能弄明白——含糊不清却隐隐地让人忧虑,但现在无法思考了。她会喝了白兰地,然后照他们说的,老老实实上床睡觉。

但她确定这中间肯定漏了什么事——某个人。

好吧好吧,她不想了……肩膀的疼痛折磨着她——她一口喝下不知谁递过来的什么东西。

她听见塔尼奥斯医生说——依旧是那种抚慰、笃定的声音——“她很快就会没事了。”

她闭上了双眼。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她惊醒——一声温柔又低沉的吠叫。

她瞬间清醒了。

鲍勃——淘气的鲍勃!是它正在前门外面叫——以它特有的那种“在外面一整晚,实在太惭愧了”的叫声,听起来很压抑却又夹杂着高音,充满希望地一遍遍重复着。

阿伦德尔小姐竖起耳朵。啊,对,这样就没事了。她能听见米妮下楼把它放进来。她听见前门打开时的嘎吱声,伴随着疑惑的低语——米妮那毫无震慑力的斥责——“哦,你这个淘气的小狗崽——真是个淘气的小鲍勃——”她听见餐具室的门打开,鲍勃的床就在橱柜下面。

突然,艾米莉意识到,刚才事故发生时,她潜意识里不停纠结的“遗失的一环”是什么。是鲍勃。刚才那场骚乱中——她先摔倒——人们纷纷跑过来——通常这种情况下,鲍勃会在餐具室里越叫越响,以引起人们的注意。

原来这就是让她不安的事情。不过现在都可以解释了——鲍勃昨晚被放出去后,故意不知羞耻地疯玩去了。它总时不时地犯这种错——尽管它事后道歉的方式总是那么完美周全。

这下就都对了,是吗?好像还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安,一直在她脑中萦绕。她的意外——是有关她刚才意外跌落的什么事。

啊,对,有人说了什么——查尔斯——说鲍勃把球留在楼梯口,她不小心踩到才跌落的……

球之前在那儿——他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上……

艾米莉·阿伦德尔头疼起来。她的肩膀因为疼痛而抽搐。满是擦伤的身体也折磨着她……

但在疼痛的折磨中,她的头脑很清醒。她不再因为惊吓而神志不清,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她在脑海里回顾昨晚六点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步一步地再现……一直到她走到楼梯口,开始往下掉……

突然,一个可怕到让她不愿相信的猜想闪过脑海……

当然——肯定是这样——她肯定是搞错了……人在意外发生后总容易产生奇怪的幻想。她努力——及其努力——去回想当时踩到的鲍勃的球,回想它圆滑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