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火焰”回忆录(第2/5页)

伊迪丝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确实应当这么做。

“要不是看到你的灯光,”他继续以令人提不起信任之心的“友善”语气说道,“我真想在荒野里过夜了。”

“你走到金斯皮兰马厩旁边了。”伊迪丝最终回答道。

“啊,真的!”那男人大声说道,“真好运气!”他可真不是个好演员。他看了看她手中的盘子并且说道:“我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小马倌独自睡在这里,这就是你送给他的晚饭吧?我相信你总不会那么骄傲,连一件新衣服的钱也不屑赚吧?”

伊迪丝脸上露出拒绝的神情,但他还是将手从花呢西装的翻领上面伸进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片。“务必在今天晚上把这东西送给那个孩子,那你就能得到可以买一件最漂亮的上衣的钱。”

伊迪丝可不是个笨姑娘。她一言不发地绕过了那个男人,因为马厩的门已锁了,她便奔向那扇开着的小窗,她往常也总是将晚餐从这个窗子递给值班的小马倌。她的突然出现使得夏普又开始狂吠。内德这时已经坐在了窗下,伊迪丝从窗口将菜盘递给他,随后就开始讲述刚才的遭遇。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正从黑暗中走向这扇窗子,杂草在他脚下吱嘎作响,而且他身上还有羊毛和烟斗的气味。当他出现在窗子旁边时,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他手里攥着一张钞票。夏普发出低沉的吼声,那个男人谨慎地注视着他。

他很快就以自来熟的语气对内德说道:“晚安。我有话同你说。”我听到他把手杖靠在外墙上面时发出的声音。

内德是一个勇敢的、不屈不挠的小伙子。“你到这里有什么事?”他质问道。

“这件事可以使你口袋里装些东西。”那男人油腔滑调地说,“你们有两骑马参加韦塞克斯杯锦标赛,一匹是‘银色火焰’,一匹是贝阿德。你把可靠的消息透露给我,你不会吃亏的。听说在五弗隆距离赛马中,贝阿德可以超过‘银色火焰’一百码,你们自己都把赌注押到贝阿德身上,这是真的吗?”

我不是小看年轻的贝阿德——这家伙自以为他的身子很长,不过他的估算至少是实际情况的一点五倍——但相比那个男人的这句话,这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牛皮罢了。

“这么说,你是一个该死的赛马探子了!”内德喊道。看来在马厩里工作对于提升语言的文明程度并无好处。不过正如我母亲所说,不管一匹马的仆人的行为如何,马儿本身一定要保持绅士或是淑女的风度。

“现在我要让你知道,在金斯皮兰我们是怎样对付这些家伙的!”鲁莽的内德高叫着。他跳起来冲到马厩的另一边,把夏普放了出来,后者早就站了起来,发出令人畏惧的低沉吼声。伊迪丝这会儿已经往斯特雷克家那边跑去了。

当内德打开前门的锁时,夏普就吼叫着冲了出去:“我都快睡着了!你怎么敢打扰我?像你这种陌生人刚好做我的晚餐!”夏普总是这么夸张,但他粗哑的吠叫声还是相当可信的。

内德锁好门后也跑了出去,消失在黑暗里。很快他又喘息着回来了,并没有把那个陌生人抓回来。后来我听到他对其他的小马倌说他在黑暗中把人追丢了。

***

那天晚上,雨势磅礴,却没有一丝风。雨水从低垂的层云中直直地倾泻下来,浇湿了荒野和农场。午夜时分,我听到有人从泥泞中跋涉而来的声音,似乎有人正从斯特雷克家往马厩走来,随后我就嗅到了斯特雷克本人的气味。他身上总是有一种卡文迪许烟草的味道,他经常叼着一个用棘根制成的烟斗,烟草将他的牙齿都熏黄了。

在那之后不久,斯特雷克无声地打开了门锁,轻轻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胶皮雨衣滴下水珠,打湿了马厩里的秸秆。夏普抬起头来看看他,摇了摇尾巴,但是没有吠叫。

这会儿,内德正仰面坐在椅子上打着呼噜。他吃下羊肉之后不久,便陷入了沉眠,甚至还打翻了自己的水杯,那只杯子正倒在铺于地面的秸秆上。此前我还幻想过内德什么时候会摔倒在地上,我想那一定会是一个令人感到好笑的场面。但他今天睡得明显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更沉,就连驯马师的到来也没有让他惊醒。斯特雷克死死地盯着小马倌,大约一分钟之后,他转过身面向了我。楼上的两个小马倌之中,有一个翻了一下身,斯特雷克又停了下来,不过他们并没有醒。我知道那两个人的秉性,就算是雷暴也叫不醒他们的。

令我惊讶的是——同时,我不得不承认,也令我感到警觉——斯特雷克走到我身边,而且,他的举止与罗斯上校在场时完全不同,没有那种伪善的喃喃低语和轻柔的拍打,只是粗鲁地给我套上缰绳并且把嚼子塞进我嘴里。我摇了摇头,他立刻重重地打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的牙齿咬到了舌头,疼痛地叫了一声。他用左手握住缰绳,并且把它们在我的颌下系紧。我那时本该奋力抗争,但我是一匹受过训练、有风度的赛马,这使我的反应变慢了。夏普趴在他用秸秆铺成的床上,焦虑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的尾巴也不再摇晃了。

斯特雷克慢慢地打开了马厩的门,领着我走到外面的雨水和泥浆里,朝荒野的方向走去。夏普站起来准备跟上我们,但是斯特雷克将门闩拉上了。我们步入黑夜之中。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我的舌头因被咬到而疼痛,脸颊被掌掴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痛着。尽管难以启齿,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当时便已怀着复仇的念头了。

在一条小路边上,斯特雷克发现了一条黑红相间的丝质领带,正是昨晚来到马厩的那个陌生人所戴的那一条。这会儿,它已湿透并沾满了泥巴,但斯特雷克还是将它捡了起来,并带着它继续往前走。他领着我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进入一个碗形的洼地,旁边有一座小山,如果是白天的话,在山上可以看到附近的荒野。在那里,他脱掉了被风刮得绕在他腿上的雨衣,将它披在旁边的荆棘丛上。他用手遮挡着风雨,同时连续划燃了三根蜡火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点燃一根仅剩残桩的牛油蜡烛,然而每次他都会恼怒地将燃尽的火柴丢到潮湿的夜里。他开始以一种既担忧又愤怒的语气咒骂起来。

就在此时,我看到远处有另一个身影,独自站在雨中,望向这边。原来斯特雷克一直在引领着我朝这个人所在的方向走去,而这个时候,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朝对方粗鲁地挥手。另一个人举手回应,但并没有靠近我们。

就像其他所有的马儿一样,甚至也包括那些拉车的奴工——也许那些不幸的马儿更是如此——我对于观察人类的手势非常在行。尽管是那样的一个雨夜,我仍能看到斯特雷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象牙柄的手术刀,那纤细而锋利的刀刃隐藏在软木的刀鞘里。我看到这把刀的那一瞬间就不安地打起了响鼻。我了解斯特雷克,我也认识这把刀。我看到过他在那些绵羊身上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