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四章(第2/2页)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种伪造的人性很快也就会消失殆尽。早在病理学家处理好现场、把头颅包裹起来之前,在双手被封存到塑料袋子里之前,甚至是基纳斯顿医生使用解剖刀之前,这具尸体就已经成了一件展品,尽管比别的展品更重要、更笨重也更难以保存,但是这依然是一项展品,被贴上了标签、登记在案、失去了人性,只能唤起人们的兴趣、好奇心或者厌恶。但又不仅如此。他想:我认识这个人,虽然不熟,但我认识他,我喜欢他。所以除了以一个警察的身份进行审视,他还应该得到我更多的关注。
他的头朝向门的方向,离床45度,鞋子碰到了床边。他的左手被甩了出来,右手离身体更近。床上铺了一条光洁的方形手工编织羊毛毯。看起来,博洛尼倒下的时候紧紧地抓着它,把它从床上半扯了下来,致使毯子在他身体右侧团成一堆。一把打开的剃刀放在毯子上,刀锋上沾满了厚厚的血块,离他的右手只有几英尺。那么多的细节同时呈现在达格利什的脑海里,实在是不同寻常。左脚的鞋跟和鞋底之间看起来沾了一层薄薄的泥土;凝结的血块让上好的浅黄色羊绒毛衣变得僵硬;半张开的嘴巴呈现出了介于微笑和嘲笑之间的龇牙咧嘴的口形;死气沉沉的双眼似乎在他眼前渐渐缩回到眼窝里;长着修长苍白手指的左手弯曲,好像女孩子的手一般纤弱;右手手掌满是血污。尽管如此,整个画面都让他觉得不对劲,他知道是为什么。博洛尼不可能一边用右手拿着剃刀,一边在摔倒的时候紧紧抓住毯子。但是如果他先扔掉了剃刀,那为什么刀子还会落在毯子上面,又离他的手那么近,好像是从张开的手指中自然滑落的呢?而且,为什么手掌里会有这么多的血块,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用手把它举起来,压在了喉咙处的血口子上?如果是博洛尼本人使用的剃刀,那么抓着剃刀的手掌明显不应该沾上那么多的血。
他注意到身边的细微动静,转过头,看到凯特·米斯金督察正在望着他,而非看着尸体。她迅速地转移了视线,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不安地觉察到了一种严肃的、几乎是母性的关心。他粗声粗气地问:“怎么样,督察?”
“看起来很明显,总警司,先是谋杀,然后自杀。典型的由自己造成的伤口——三道刀口,两道犹豫不决,第三道直接割断了气管。”
她补充道:“这都可以当作法医学教材里面的插图了。”
他说:“看出这些明显的事实并不难。但是不应该那么快就相信一切。我想让你去通知他的家人。地址是坎普顿小丘广场62号。他有一位妻子和一位老母亲,厄休拉·博洛尼夫人。还有一个女管家。你自己去判断谁的承受能力最强。带着一个警员和你一起去。消息传开之后,他们可能会被纠缠,所以需要保护。”
“明白,总警司。”
对于被要求离开杀人现场这件事,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感。她知道通知家属的工作并非例行公事,选择她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团队里唯一的女性,而他又觉得这是应该由女人去完成的工作。她通知家人的时候会采取策略,小心谨慎,甚至充满怜悯。天知道她在过去十年的警察工作中已经积累了多少经验。但是她仍然会置身事外,即便是在说出那些官方的安抚之词时,依然留心观察眼皮的眨动,双手和面部肌肉的缩紧,言辞之间的纰漏,以及任何能够表明在坎普顿小丘广场的宅邸等候的某个人并非是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