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致命后果 第九章(第2/8页)
暴风雨已经平息,但是荷兰公园大道上的悬铃树依然在抖落大滴的水珠,慢慢滑入大衣的衣领里,阴冷得令人十分不适。此刻正达到晚间车流的高峰,她的耳膜被车流的咆哮声不断冲击着,而在平时她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这种噪音。正当她停下来,等着穿过拉德布鲁克丛林时,一辆货车急速穿过淌水的下水道,溅了她一脚泥。她叫喊着表示抗议,但是马路的轰鸣盖过了她的声音。这场暴雨催下了秋天的第一批落叶。它们缓缓地从悬铃树的树枝间飘落,叶脉的纹路清晰、精致,躺在了黏糊糊的人行道上。在经过坎普顿小丘广场的时候,她抬起头,凝视着博洛尼家的宅邸。房子隐藏在方形公园成排的树丛后,但是她可以想象出那里隐秘的生活,不得不极力克制自己走过去看看那辆警用路虎车是否就停在外面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只离开了小分队一天,而像是离开好几个礼拜了。
她很高兴能从车流咆哮的大道拐下来,走到通向自家公寓那条相对更安静的小路上。她按响门铃并在对讲机里报出自己姓名时,外祖母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门嘎吱一响,很快就打开了。老太太一定是离房门很近。她把自己的购物袋堆在电梯里,然后经过一层层空旷又安静的走廊,不断向上。
她自己开门进了公寓,进门后按照往常的习惯锁上了安全锁,然后把采购来的食物都堆放在厨房的案台上,又走了几步,穿过门厅,来到客厅门口。整个公寓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不自然。她的外祖母肯定会打开电视吧?突然之间,沉浸在憎恶与沮丧中不能自拔,因而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跳入脑海:她走的时候开着门的客厅现在大门紧闭,她按门铃时迅速但又无声的回应,再加上不自然的寂静。她刚拧开门把手,推开客厅门的时候,就意识到绝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已然太迟了。
他堵住了她外祖母的嘴,用一条条白布把她绑在了一把餐椅上——她猜可能是撕碎了一条床单做成的。他自己就站在她的身后,咧开嘴露出一个微笑,双眼闪闪发光,就像诡异的舞台造型,展示着年轻和时代的胜利。他双手举着枪,稳住枪管,胳膊僵直。她想,他是已经用惯了枪支,还是从电视里的刑侦剧中学到的这种握枪姿势。非常有趣的是,她的思绪现在很是疏离。她经常琢磨如果遇到这种危机,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明显:难以置信、震惊和恐惧。然后肾上腺素分泌加快,飞快运转的头脑开始掌控局面。
他们的目光相对,他慢慢地放下胳膊,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她外祖母的脑袋。老太太被捂紧的嘴巴上方,双眼饱含恐惧,像两潭漆黑的池水。那对不安的双眼中居然能表示出如此强烈的恳求,令人惊叹。凯特心中充满怜悯与愤怒,以至于良久不敢开口说话。然后她说:“把布团取下来。她的嘴巴在流血。她已经受过一次惊吓了,你想让她直接死于痛苦和恐惧吗?”
“哦,她不会死的。她们不会死的,这些老太婆,她们是永生不死的。”
“她并不强壮,而且一个死掉的人质对你来说也毫无用处。”
“啊,但我还有你在。一个女警察似乎更有价值。”
“你会这么做吗?你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她,我还会有什么好在意的吗?听着,如果你想要让我合作,就把那团布拿下来。”
“然后听着她像一只被刺伤的猪一样号叫?当然,我并不知道一头被刺伤的猪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但是我可知道她会发出什么样的噪音。我现在的情绪格外敏感,况且我一直都受不了噪音的干扰。”
“如果她叫出来,那你就再把布团塞回去不就行了?但是她不会喊出来的,我会保证这一点。”
“好吧,那你自己过来把布团取出来。但是要小心。你记住,我的枪口正对准她的脑袋。”
她走过去,跪下来,把手放在外祖母脸颊一侧。
“我现在要把这团布取出来。但是,你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一点点都不可以。如果你出声,他就会把布再塞回去。答应我好吗?”她没有得到回应,那对圆睁的眼睛里只有满满的恐惧。紧接着,她的脑袋摆了两次。
凯特说:“别担心,外祖母。我在这儿呢。一切都会没事的。”
那对僵硬的双手干瘦如柴,肿大的关节紧紧地扣着椅子的扶手,就像是粘在了木头上。她把自己的手覆在老人的手背上。它们摸起来就好像干掉的烤薄饼,冰冷而毫无生气。她把自己温暖的手掌用力下压,感受到有生命力和希望传输过去。轻轻地,她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外祖母脸颊一侧,惊异于自己怎么曾会对这满是皱褶的面庞生出反感。她想:我们15年都没有碰触过彼此了。现在我正在触摸她,并且满怀爱意。
她取下布团,他挥挥手让她回到原位,然后说:“去那边,靠着墙站着,现在就过去。”她听从了他的指令。他的眼睛一直紧随着她。
被绑在椅子上的外祖母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鱼一样渴望空气。一条细细的血丝流到她的下巴上。凯特一直等到自己能够控制好语气,才冷静地开口说:“为什么突然慌了?我们没拿到切实的证据,想必你也知道这一点。”
“啊,但是你们现在拿到了。”
他没有移开枪口,用左手把夹克衫的一角翻了起来。
“我的备用纽扣。你们实验室的人没有漏下这条断掉的线头。真可惜,这些纽扣如此别致。这就是穿衣品位昂贵的代价。爸爸总是说我会栽在这一点上。”
他的音调很高,有些刺耳,双眼睁得又大又亮,就像是嗑过药。她想:他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冷静。而且他喝过酒。也许是在等我的时候喝了我的威士忌。但是这让他变得更危险了。她说:“一枚纽扣根本就不够。听着,聪明些。别作秀了。把枪交过来。回家吧,赶紧给你的律师打电话。”
“啊,我觉得我没法这么做了,至少现在已经晚了。你看,我遇上了个多管闲事的神父。或者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多管闲事的神父。可怜的家伙,他倒是有种牺牲精神。我希望他从中获得了快感。”
“你杀了他?你杀了巴恩斯神父?”
“开枪打了他。所以你看,我现在已经可以不计后果了。如果我想要去的是布罗德莫精神病院而非高度戒备的监狱,或许我杀的人越多越好。”
她记得曾有连环杀人犯就说过同样的话。是谁来着?黑格吗?
她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