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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 部妙子今天不上班,就把房间打扫了一下。她有一星期没做过卫生了。公司对外宣称保安每周能休息两天,但排班表上永远只有一天假。当然,只要主动提交请假单,随时能多休一天,可单子上必须有公司管理部的印章。这项制度就是为了让员工“难休假”。

妙子用吸尘器吸了地毯,又用抹布擦拭餐桌和碗柜。不过,窗户只擦了靠里的那一面。因为一下雪,外头那面就脏了,擦了也是白擦。再说天气那么冷,她也懒得去阳台。今年冬天冷得异乎寻常。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却头一次听说野猫被冻死这种事。据说附近神社的神官发现房檐下有三只冻死的野猫,就把它们扔进了后山的竹林。暖炉也不顶用,要开上足足三十分钟,屋里才会暖和。但主要是因为妙子的住处太破旧,墙壁和门窗漏风。

她洗了一整个星期的脏衣服,晾在屋里。狭小的客厅瞬间变成了原始森林。今天她妹妹要来做客,但她无暇粉饰自己的生活。烘干机五年前就坏了,一直撂在阳台上。

电视新闻说,原油价格飞涨,推动了物价的上升。对妙子而言,灯油涨价就意味着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她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和农民要个火盆用。

正午,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治子带着从梦乐城买的蔬菜便当,驱车来到她家。两人用微波炉热了饭菜,钻进暖桌吃了起来。

治子的丈夫是公司职员,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在上短期大学,另一个还在念高中。一家人都住在梦野市内。为了补贴家用,她平时在家附近的小超市打零工。她不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买便当,是因为超市老板特别小气,整整三年没有给她涨过工资。卖剩下的熟食也不能免费拿回家,还要付一半的钱。难怪她不想让铁公鸡多赚一分钱。

“这天可真冷啊……姐,亏你还能骑车去梦城上班。”

治子嚼着红豆糯米饭说道。凑近了看,她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脸颊也松弛下垂了。曾经青春美丽的妹妹已彻底沦为黄脸婆。

“腰上贴几片暖贴,用帽子裹住头,咬紧牙关冲呗。你姐姐我可是很厉害的。”

妙子抬头挺胸地说。在亲人面前,她总会不由自主地逞强。

“我感觉,你开始当保安后整个人都威风了。”

“是吗?”

“嗯,充满了自信。”

“那是沙修会的功劳。”

妙子一提起“沙修会”,治子便语塞了,还轻轻噘起嘴。

“你还信着哪?”她边看姐姐的脸色边问。

“瞧你这话问的,我以后还要当指导员呢,能升上理事就更好了。”“你给了很多布施?”

“我哪有这么多钱。现在只是每月交两万的会费。”

“现在?那以后要交更多钱吗?”

“要成为级别更高的人,就得参加修行会,还要去印度培训。”

“姐,你还是快退会吧。”

“你别管我,反正是我自己的钱。”

治子欲言又止,只能继续吃剩下的便当。

其实妙子本想把妹妹也拉进来,谁知治子不仅没有对沙修会的教义产生丝毫兴趣,还一口咬定:“姐,你是被人骗了!”妙子火冒三丈,不再提这件事。不过她这个妹妹从小喜欢占便宜,很难理解沙修会。

治子起身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茶。

“既然说到钱了,我顺便跟你说说……”她头也不回地说,“妈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要住院了。哥说他一个人负担不起,问我们能不能出点钱。说白了就是让我们负担一部分住院费。”

听到这话,妙子一筹莫展。其实正月里去探望,她就隐隐约约察觉到,年近八十的老母亲快要不行了。母亲头发一下子全白了,整个人像木乃伊似的瘦弱,当时就已经没力气上楼了。照顾这样的老人一定很辛苦,她不禁同情嫂子。

然而,要让她负担住院费,就是另一码事了。父亲去世时,她和妹妹都放弃了遗产继承权。她们不是真心不想要,无奈父亲没多少存款,唯一称得上遗产的只有老宅的地皮。后来,她们的哥哥,也就是家中长子在那片土地上新建了房子,与母亲一起生活。

“妈是想留在家里吧?”妙子问道。

“可她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不住院不行啊。瘫痪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到时候总不能让嫂子伺候大小便吧。”

“可让我们出住院费,也实在是……”

“我也不服气啊。地皮我没要,妈的养老金也都是哥在管,难道他不应该给妈送终吗?”

“你跟他直说了?”

“怎么可能。”治子皱着眉。

“那嫂子怎么说?”

“不知道,但总归不会主动负担全部费用,毕竟她还有两个没嫁人的女儿。”

妙子叹了口气。哥哥不是不知道这个妹妹过着什么日子,却始终坚信自己是吃亏的人。

从工业高中毕业后,他进了本地的机械厂。“我也想当两天城里人啊!”哥哥从小就喜欢当着家人的面冷嘲热讽。他知道此话一出,父母就哑口无言了。他就是靠着这句话让父母给他买车,掏蜜月旅行的钱。妙子觉得,哥哥才是最应该听沙修会教主说教的人。

“然后呢?他要我们出多少?”

“各出十万。”

“那么多?我哪儿出得起!”

妙子眉头紧锁。每月到手的工资才十六万,让她一下子掏这么多钱实在肉疼。

“我也不宽裕,一个月的工都白打了。”

“老人看病会花这么多钱吗?”

“不知道,自付比例是百分之三十吧?”

“那哥准备让她住什么病房?”

“我也不知道,你去问问?”

“我才不问呢,问了更郁闷。”

两姐妹不约而同地叹气。妙子垂头丧气,怀着阴郁的心情喝了口茶。按哥哥的脾气,他应该会把费用三等分。在他看来,这样才算“公平”。

“说句难听的话,我觉得这钱出一次就差不多了,”治子幽幽地说,“医生说,妈的情况是很典型的‘衰竭’,也就是这三个月的事……”

妙子没接茬,心里却松了口气。但同时,她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眼看着母亲就要归西了,她却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她与母亲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她总是站在客观角度审视父母,认清了他们只爱面子的事实。莫非她对亲人特别冷淡?

要不改天找沙罗老师咨询一下吧,虽然这意味着她必须准备一笔布施。

“良彦和麻子还好吧?”治子问起了妙子的孩子。

“嗯,挺好的。麻子昨天还给我打电话了。”

妙子撒谎了。其实两个孩子平时几乎不联系她。儿子在东京当飞特族,女儿在仙台的服装店当店员,再详细的情况她也不清楚。孩子们过年会回家,但只住一个晚上,就跟逃难似的回大城市去了。妙子也能理解年轻人的自顾不暇,只是这对儿女心中都没有她这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