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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 天是星期六,山本顺一睡到快中午才起来。他想尽可能延长逃避现实的时间,在被窝里赖了好久都没出来。

昨天晚上,他在今日子的公寓放纵了好几个小时。他真想永远沉浸在温柔乡的狂欢之中,但夜不归宿实在没法跟妻子交代,只得在半夜两点回家。到家一看,一身酒味的友代早已沉沉睡去。顺一不由得自嘲:这算哪门子的夫妻?恐怕他们的夫妻情分再也不会有复燃的那一天了。彼此的心早就凉透了。顺一现在还当着市议员,所以友代还扮演着“政治家夫人”的角色。可他一旦失去这个身份,两人的关系便会土崩瓦解。换言之,一旦丢掉议员的位子,山本家也会轰然倒塌。

两人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顺一试着回顾漫长的婚姻生活,然而仔细想来,这桩婚事是他父亲一手安排的。友代的家世和容貌都不错,所以他同意了,仅此而已。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一对“恩爱伴侣”。

也许因为顺一从小接受的是山本家“接班人”的教育,他总觉得沿着既定轨道不断前进才是自己的使命,从没考虑过其他的活法。

顺一在被窝里蜷起身子。手机就撂在枕边。可昨天参加守灵会的时候,他就关机了,到现在都没敢开。薮田敬太肯定给他留言了,要求他立刻回电,语气必然是无比急切。

坂上郁子到底怎么样了?如果薮田兄弟还没放人,就意味着她已经失踪整整两天。家里人绝对报警了。听说一位家庭主妇行踪不明,警方一定会采取行动。

最理想的情况是,薮田兄弟已经把人放了,并把所有问题都摆平了。薮田敬太向坂上郁子道歉,付了一笔精神损失费,就当整件事没发生过。

怎么会,不可能的。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被轻易收买?拿她家里人的性命要挟,不许她把这件事说出去还更现实些。顺一静下心来一琢磨,便意识到人还被关着也就罢了,搞不好……

他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几乎要陷进被子里。接到消息时,就应该立刻报警,都怪自己格外关照那对粗暴的兄弟,才会被卷进这件事难以脱身。

如果薮田幸次真的杀了那个女人,那山本顺一要负什么责任?他大概算不上“从犯”,但知情不报终究要被追究责任。媒体也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他的政治生涯就彻底完蛋了。家里人会受他牵连,妻子的状态会比现在更糟,甚至有可能提出离婚。

顺一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人了。还好今天是周末。如果是工作日,他肯定会在公司或议员事务所被薮田逮住。到时候,他的立场会变得更尴尬。

他有些尿急,下床套上睡袍去了厕所,还觉得口干舌燥,便去了趟厨房,只见保姆正在做炖菜。

“先生,早上好。”

“哦,早。”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保姆迅速找了个杯子递过来。他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后问道:“友代呢?”

“太太和建筑师出去吃饭了,说是要商量一下房子的事情。”“下着雪呢,还往外跑?”

“是啊……”

友代不会出轨了吧?不过他也没资格谴责人家。

“孩子们都在哪儿呢?”

“在屋里学习。”

“哦……”

“对了先生,一个多小时前,有个姓薮田的人打过电话。”“薮田?”顺一顿感后背发凉。

“我说您还在休息,可他希望您尽快回个电话给他。”

“他的口气怪不怪?”

“唔,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顺一觉得自己的胃突然变沉了,差点把刚喝下去的牛奶吐出来。就在这时,电话响起。保姆伸手去拿子机,顺一连忙下令:“要是找我的,就说我出门了!”

“您好,这里是山本家。呃,先生出门了……不知道呀,他没跟我说。”

顺一隐约听出,电话那头的人是薮田敬太。

“不,呃……”保姆忽然语无伦次起来,还用眼神向主人求救。敬太貌似在吼。

顺一打着手势,示意保姆暂时保持通话。保姆便打了个招呼说:“请稍等。”然后按下了通话保持键。

“呃,还是薮田先生打来的。他说一大早就在门口守着了,知道您没出门,让您别骗他。”

听到这儿,顺一双手扶膝,胃里的牛奶都涌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啊?”保姆一筹莫展。

“算了,我来接吧。”顺一接过子机,走到走廊说,“喂,我是山本。”他尽力用冷静的口气和敬太通话,声音却微微发颤。

“先生,假装不在家也太过分了?我昨晚一直打你的手机,你为什么不接?”

“呃,不好意思,我昨天好像着凉了,身体不太舒服。”

“再不舒服也不能不管我们吧!我们还一直关着那女人呢!情况这么危急,你怎么能不接电话?”

“还没放人啊!”

顺一怪叫一声,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们没下杀手。情况还不算太糟。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朝书房赶去。千万不能让保姆和孩子们听见。

“我去飞鸟山的时候,不是让你们立刻放人吗?”

“可人都抓来了,就算现在放她走,我弟弟也是要负责的,我想救他啊!”

“社长,幸次是没法救了。你快劝他投案自首吧。”

“你也太冷血了,老爷可不会这么待我们!”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幸次去投案吧。只要他肯去,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们善后。请律师的钱我也帮你们出。而且我认识梦野警局的副局长,可以开开后门。”

“不行,幸次不会同意的。他已经不想再蹲大牢了。求你了,帮帮我们吧。”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帮?”

“你先出来行不行?我想当面跟你谈。”

敬太的语气非常强硬。他一大早就来山本家门口守着了,心情很烦躁。

“好,我这就出来。”

顺一连忙换了身衣服,戴上毛线帽走出家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冻得他浑身发抖。院里的雪还没人踩过。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打开门,只见面色惨白的敬太正在门外踏步。他身后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车。

“先生,有劳您了。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敬太每说一句话,嘴边就会冒出一团白气。

“先别说这个了,咱们去车里谈吧。”

于是两人钻进车里。谁知敬太前脚刚坐定,后脚就换了挡,把车开了起来。

“喂,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飞鸟山。你帮我劝劝幸次吧,他不听我的。顺便也劝劝那个女人。我们说啥都不行,她怕我们怕得要死,根本没法谈。先生您有学问,总比我们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