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塔双艳(第2/19页)
邢志刚不可以,秦亚哲却是可以的。
秦亚哲平素不爱逛窑子,嫌女人再美都多少有些不干净,除非大应酬抑或拿美色贿赂官吏,否则绝不踏入半步。然而报纸登遍金玉仙的玉照,他想不注意都不行,只没有即刻动身去长三,倒是要约邢志刚一道去,若辨出那人是她,便来个“三堂会审”,当场作了断。此举一是为了让邢志刚自己拿个态度,二是为了所谓的公平。
“这个人必定不是小胡蝶。”燕姐在旁道,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可她晓得,愈是讲得轻,别人愈是听得清楚,中国人就是这么复杂。
她见秦亚哲与邢志刚正望住她,少不得解释道:“她若是小胡蝶,躲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这般抛头露面,求一夜成名呢?何况听露露讲,对方从口音到气质也无一相似,还会弹钢琴呢,小胡蝶哪来这个本事?”
这一讲,大家便都静默下来,到底要不要去摸金玉仙的底,便无人再提。
只一个人,却开始频繁在长三出现,虽不是名流富豪,但似乎有些特权,可以在金玉仙的香宅出入自由,偶尔还陪坐搓几圈麻将。依金玉仙的同行姐妹小林黛玉的形容:“做妓女的也喜欢小白脸,那是本性。”
所以这妓女的本性,到底还是便宜了唐晖。
唐晖成为金玉仙的座上宾已有一段时日,因《申报》严肃得紧,本也不会将“花国大总统选举”当回事,只在报上登了一块“豆腐干”而已,但唐晖似乎对金玉仙兴趣颇浓,隔三差五便来。金玉仙对这样玉树临风的俊俏后生自然不会厌弃,而且不知怎的,有意无意要让他留宿,无奈对方怎么也不肯。这件事情传到老鸨耳朵里,招来一顿骂:“哪里身上骨头就痒成那样?找个大老板赎身才是正理,之前就好好攒身价,竟还有倒贴的道理?”
实际上金玉仙的身价早已涨到令老鸨瞠目结舌的境地,身上穿戴无一不是最好的,出门必是珠光宝气,洋车接送,在交际花里算头挑。至于私下已是有哪几个重要恩客,那是小报记者都查不到的秘密,只知金玉仙某次出席名流盛宴,一对巨钻耳环令在场者无不侧目。唐晖当时因要采访同时出席的上官珏儿,便在那里拍了金玉仙一张照片,带回去让杜春晓瞧了,她笑道:“这女人行事太招摇,早晚也要死于非命。”
“哟!这难不成还是牌告诉你的?”夏冰借机讥讽道,“或者只是嫉妒人家有钱有姿色?”
杜春晓果然上前,“啪”一记将死神牌重重拍在夏冰的额上,道:“确是牌讲出来的。”
就在次日,金玉仙失踪。
三日后,金玉仙的尸首在上海郊外一个麦田里找到,全身剥得一丝不挂,喉管割裂,皮肉上满是乌青,可见生前被折磨得多么惨烈。
这一次,《申报》不得不给金玉仙登了头版,只可惜配的不是她当上花国大总统的风光照,而是形容可怖的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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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不救我?”
金玉仙伸出一对惨白的手,紧紧抓住唐晖的袖口,他努力挣脱,无奈被愈拽愈紧。她喉间的裂口流出鲜浓的红色汁液,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不救我?”
声音仿佛是从她脖间的伤口处发出的。
他浑身冰冷,只能紧闭双眼,怕看到金玉仙那一对即将眼眶崩裂的眼。她的愤怒与悲鸣,均化在那两只手上,那一道伤口里。
“你又不是我害的,何故来找我?”他忍不住抗议,却被另一个声音制住。
“你醒一醒!”
他猛地睁眼,发现那声音是上官珏儿的,手心即刻涌回一股暖流。
“你发梦魇了,可要吃点茶压一压惊?”
他接过她递来的茶,她很快又转回身去,继续对住镜子画眉,擦了画,画了擦,如此反复。
而他已迷失在镜中这时而秃眉时而婉转的模糊面目里去,隐约将上官珏儿想象成梦中冤魂的模样。
只是金玉仙出事前的最后一刻,正与他一道大战方城……
“侬听牌啊听不好,还是出去给我们买点奶油蛋糕吃吃。”金玉仙一面嫌弃唐晖,一面用甜蜜的眼神看他。女人的口是心非,他是早已领教的,于是偏要坐在那里。
“叫侬去唉,侬还不去?”身板纤细得只余一把骨头的小林黛玉娇声迎合。
唐晖也不理,只管出牌:“我风子还未打完,不想跑出去,再讲现在看起来这一把我可以赢。侬叫我出去买蛋糕,依三缺一咧!”
金玉仙笑而不答,只在那里摸牌。倒是小林黛玉揭了底:“伊还不晓得侬等一歇要出去兜风啊?”
“嗯,伊不晓得。”金玉仙手上几个金锞子闪闪发亮,衬得一张粉白脸蛋儿愈加生辉。
果然这个辰光,自外走进一位穿深蓝西装、头戴礼帽的男子,生得明眸皓齿,比女孩儿还秀气些;后头跟着一位瘦长男子,左眼皮上生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胎记,然而浓眉大眼,也并不惹人讨厌。
“玉仙,玩得好哇?”那秀气男子讲话轻轻的,像生怕吵醒一个婴儿。
“好呀,我去换件衣服。”
金玉仙当即站起,被小林黛玉拖住,道:“我都听庄咧,侬现在要走?钞票怎么算?”
“侬精是精得咧!”金玉仙讪讪笑着将赢得的筹码取出几个丢给她,便回转身走上楼去了。唐晖叫那两位男子进来坐一歇,他们都拒绝了,那有胎记的男子点了根香烟,抽一半便摁进玄关处摆放的盆景内。
不消一刻,金玉仙裹着狐狸皮披肩走出来,滚金边刻丝旗袍上绣满牡丹,因艳得有些过分,她倒是只戴一副珍珠耳环来冲,于是便有了大家闺秀的效果,尤其头发还用淡蓝色丝带绑着,愈显清爽。
“现在三缺一,怎么办?”小林黛玉将牌一推,嘴角都要撇到地毯上去了。
金玉仙将皮包搁在腋下,俯身在小林黛玉耳边道:“侬打电话去叫相好来打牌呀。”
“哼!”小林黛玉冷笑道,“侬是真糊涂假糊涂?侬一走,另外一个也即刻跑了。”说完便拿眼睛瞟唐晖,唐晖只得尴尬地坐在那里洗牌。
“不跟你们闲扯了,你们自己找搭子去!”金玉仙白了她一眼,径自走出门去,那两名男子忙在后头跟上。
金玉仙一走,唐晖便问小林黛玉:“这些是什么人?”
“我也不熟的,听讲是棉纱大王苏世昌的大公子苏明,所以她不去也不行的。”
唐晖一听便眉头紧锁起来,半晌沉吟道:“我给苏世昌做过采访,他的大儿子好像不是这副长相的呀。”
小林黛玉嘴巴一撇,道:“谁晓得?反正开这么气派的车子来接,必定是大客人。不过我也觉得那两个人眼神不对,有点凶巴巴的,侬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