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位的恶魔(第17/18页)

如今识破这个阴谋,早已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李常登拿起杯子,一口将水喝尽。他盯住他的喉咙,看金子一般珍贵的东西白白流进敌人的体内,却连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沮丧地趴在桌上,摆出一个乞讨的姿势。

“求……求求你……”他终于开了腔,头一句就践踏了之前辛苦累积起来的自尊。

李常登笑了:“大少爷,不就是水嘛。何必要用求呢?直说就行了。不过,你跟田雪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其实只是打着审讯的幌子逼供,尽管无任何凭据,直觉却告诉他,这个人是在报复。至于报复些什么,是他完全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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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梦清已三天没有跟杜春晓说话,连步行绕一大圈去饭厅的路上都互不答理。其实杜春晓是想和解的,无奈对方怎么都不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把什么都挡在外头了。二人冷淡的原因不言自明,黄莫如被保警队带走以后,黄天鸣走了许多门路,想把儿子保出来,孰料李常登硬得很,只说死了太多人,所以点滴线索都要挖掘干净,若再发生命案,罪责担不起,所以无论如何不肯放人,连见都不许。除了老爷和二太太正竭力奔走之外,最急的便是这个姐姐,提议要杜春晓通过夏冰,让弟弟回来。

谁知杜春晓非但没点头,还讲了一句无情话:“其实我也觉得大少爷可疑,让他在里头待几天也好,没准还能招出些什么来。”

金兰交就这么样决裂,杜春晓却依旧厚着脸皮,每日在黄家吃喝,夏冰都觉得不好意思,劝她回书铺去。她两眼一瞪,骂道:“所以说你这书呆子就是呆!我留在黄家自有我的道理,梦清那臭脾气过几日也就好了,你着什么急?”

夏冰果真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怕她们真的从此生分了,也是可惜。与此同时,他也是惦记着黄莫如的事,要求参加审讯,却被乔副队长挡了回去,只说大少爷嘴硬得很,什么都不招,只能拖着。他一听便来了气,直觉不能把一个人拖死在保警队里。乔副队长冷笑回他:“傻小子,这个事儿你莫再操心,黄家大少爷现在好得很,既没缺胳膊少腿,身上也没掉块肉下来。只是死的人有点太多,县里都惊动了,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那……让我去跟他聊聊,说不定能套出话来。”他大着胆子提议,头顶当即挨了乔副队长一下。

“你小子犯浑犯到什么程度啦?李队长都问不出来,你比咱们还能些?赶紧回去查查别的线索,不要放过一个男下人,懂了没?”

倒不是挨了这一下让他不服,但夏冰多少还有些关心黄莫如的情况,进保警队两年半,从未见过两个队长正儿八经审讯嫌犯,都是公然踢上几脚,嘴里凶一些,那些扒手就什么都招了。所以单单那份好奇心就很重,馋得他无论如何都想探个究竟。因临时牢房是由两名警员轮班看管的,值夜班的顾阿申恰好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赤膊小弟兄,有了这条门路,他便提了一包猪头肉和一斤黄酒,大摇大摆跑去跟人家攀交情。顾阿申弄明白他的来意,笑道:“看不看都是那么回事儿,每天都不亏待他的。谁都晓得他什么来历不是?”

虽说那些囚室从前未关过半个人,石灰墙却还是黄的,裂缝里刺出一些稻草,夏冰可以想象顾阿申每天无所事事坐在椅子上,将椅背往后仰靠于墙,然后一根根拔出那里的稻草,动作悠闲得一如等死。如今有个活人可关,于他来讲多少倒还有些兴奋。所以他夜里真的舍不得打盹,期待与那疑犯一同呼吸。顾阿申也试图要跟黄大公子聊天,可李队长下令不得供水,所以他便断了浪费疑犯口水的念头。其实他从来不相信他是凶手,尤其他刚跨进牢房的瞬间还被隆起的泥块绊倒,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绝对下不了狠手。顾阿申的爷爷从前在县里当民兵,亲手拿刺刀捅死过几个共产党,回来后,眼神都不对了,看什么都有种哀伤的淡漠,让他直起鸡皮疙瘩。但黄莫如没有那样的眼神,像竭力在掩饰恐惧,来这儿不到一个钟头,便差不多要把铺上的稻草都扯光了,那种焦虑里隐含着愤怒。所以他跟夏冰讲:“看起来挺可怜,几天来只喝过两口水,用来吊着他性命的,若真是他干的倒也罢了,若不是他……”

夏冰已听不见顾阿申后头说的话,只怔怔地望住黄莫如那张灰暗的脸,他整个人缩成一只老鼠的样子,一动不动,不晓得有无呼吸。

“大少爷?”

他叫了他一声,声音怯怯的,很快便融化在空气里。

“大少爷?”

他又叫,未得到半点回应。

“怎么还要这样审的吗?”

夏冰明显把气出在顾阿申身上,那是唯一能让他甩脸子的人。

“别跟我急呀,上头的命令,又不能不听。”顾阿申径自折回,将那包猪头肉打开,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杜春晓对夏冰的倾诉无动于衷,继续玩她手里的几张牌,排了一副中阿尔克那,再对着它沉思良久。

贵人牌:愚者。

敌对牌:皇帝。

她歪着头,慢慢把牌收好,掏了一下耳朵眼,神色却半点也不悠闲。按牌理来讲,能助她一臂之力的是最不受人关注的一个人,碍事儿的却大权在握,极难应付。她从不信牌,却会在里头找灵感,这一次,灵感似乎离她远去,解出的答案都狗屁不通。

“你说他都半死不活了,宁愿挨一刀也要喝口水,到这节骨眼上还坚持自己是清白的,那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夏冰贼心不死地盯着她的牌。

她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果然对黄家人的脾气不了解。”

“那你又了解多少呢?”他不服。

“首先,”她索性将牌打乱,一副欲提点他的模样,“你最好查一下这些尸体是在哪里被切去腹部的,呈尸地点都不是案发现场,那么凶手又是在哪里作案?”

“你错了,尸体没有做过大的移动,除了田雪儿死的当晚下雨,痕迹被冲刷掉之外,其余三个人,痕迹都不明显。”夏冰扶了扶镜架,正色道。

杜春晓声音极响地拍死一只停在她左臂上的蚊子,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不止一个下人讲,半夜看到黄菲菲站在案发地点,也不晓得做什么?”

“记得,可就是问不出什么来。”夏冰脑中又浮现出那把抵在他下巴上的猎枪。

“其实我现在心里一直有三个疙瘩,一是如果四个死者里有三个已经怀孕,那么她们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都是黄莫如的?二是黄菲菲的奇怪举动究竟意义何在?既然看到她的人不止一个,说明事情是真的,可这姑娘看起来又不像个有心眼儿的人,所以事情也就复杂了。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