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后疑云(第7/16页)
更蹊跷的是,齐秋宝此时却出现了,就漂浮在镇河上,与浮萍和菱草缠在一起,稳稳地随波逐流,依旧像那日要证明自己的干净一样,是赤身裸体的,腿踝上圈着一根粗红线。几个蹲在河边台阶上洗衣裳的婆娘远远看到一只白色水鸟停在绿萍上,还当好玩,捡石头打了几下,水鸟惊飞之后,尸首缓缓移近,肚皮已被啄开,翻出粉色的肉。
青云镇即刻沸腾起来,李常登此时却正忙于和乔副队长瓜分简政良的私房钱,连验尸都有些懒,但还是骂骂咧咧地去了。草草看过之后,从脖颈上一圈黑紫的印迹看,乔副队长断定齐秋宝系被勒毙,夏冰在一旁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和黄家那几个丫鬟的死法一样……”
李常登听见这话,两眼一瞪,恶声恶气道:“哪里一样?她的肚子又没被切掉!”
桂姐将药吹凉之后,端到黄慕云手边,他淡淡一笑,拿起来喝了,因从小灌到大的苦水,已经习惯,连眉头都不皱一皱。所以他不爱与家人一道吃饭,嫌饭菜味同嚼蜡,往后十年间,均是桂姐偷偷嘱咐厨子特意做了重口味的东西来满足他,只是越这么样的吃法,越是伤身。她本是想劝的,可一想到真正能让他听劝的那位白子枫都已死了,三太太又得了失心疯,如今他还能听信谁呢?她自认没这个资格来管束,只能由着他去。
刚想到这一层,二小姐房里的素芸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底漆金的食篮。
桂姐端起空了的药碗,跑出来迎她,笑道:“怎么这会子想到要过来了?”
素芸将食篮递给桂姐,脆生生答道:“这个是二小姐从大少爷房里拿来的,因这几日来探望大少爷的人太多,送来的东西都快放不下了,只能匀一些出来给其他房的少爷小姐。如今二少爷遇上这些个事,日子过得艰难,房里也只你一个人派得上用场,哪里抽得出空过来拿东西?别看二小姐平素粗枝大叶的,这会子倒也想得周全,让我到那大少爷房里挑一样好的送过来。”
桂姐听罢,心中无比地感激,要素芸进来坐一会儿聊聊天,对方推说天色晚了,便急急地走进里屋,向黄慕云请了安,说明来意。他当下便命桂姐塞了一块钱给她,她也不推托,拿了钱便告辞了。
素芸一回屋,便见廊檐下站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黄菲菲,急吼吼的样子,见她来了,便一把拉住,拖进里屋,遂哑着嗓子问道:“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素芸点头。
“有没有?”
素芸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将黄菲菲的希望都摇空了。她只得呆呆坐回椅子上,喃喃道:“难道我猜错了?”
黄菲菲与黄梦清的关系有些高深莫测,她们平素不大往来,甚至往往是其中一个人出现的场合,另一个就尽量不出现,除非一家人用餐,抑或参加祭祖一类的活动,否则是绝不碰面的。下人们起初有些诧异,辰光一长便也见怪不怪了,她们地位身份确是有些差别,只是无人愿意点破,假装不知道。
因此黄梦清主动来找黄菲菲,确是把素芸吓得不轻,以为自己看错,于是“大小姐”三个字也叫得很响,像是在跟自己确认。大小姐来得突然,二小姐却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过来挽住她的手,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进到里屋,还让素芸切了些西瓜进来吃。
黄梦清果然好久不来妹妹这里,跨进她的睡房便四下打量一番。墙上没半幅字画,倒是挂了两杆雕花包银手柄的西洋猎枪,法兰西铁架床上纱围幔绕的,看着便觉得热。更衣用的陶瓷屏风上画着偌大的荷花图,上头搭着件日式和服,樱花如血喷溅。
她忍不住笑道:“你这里确是见不得人,不伦不类的。”
“走出去见得人就好了,至于里头怎么样,都是看不到的。”黄菲菲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黄清梦这才看到原来竹席是铺在地上了,方想到原来妹妹早已不睡床,酷暑天气都在地上纳凉过夜的。她即刻也有些兴起,便也一屁股坐到地上,两人相视而笑。
“听说你今天去看莫如了?”黄清梦开门见山地问。
黄菲菲点头,补充道:“还让素芸去慕云那里走了一遭。”
“难得见你走动得那么勤快,必是有什么缘故吧。”她团扇轻摇,竭力装作问得很不经意。
孰料黄菲菲将头一歪,回道:“看他在藏书楼里摔成那样,自然是想知道个究竟。又听大夫说什么都记不得了,生怕他连我这个妹妹也不认得,就去看他。还问他怎么会去藏书楼里,你猜他怎么回的?”
黄梦清不搭腔,只以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他说他知道我是妹妹,还说去藏书楼的原因也记得。”
“什么原因?”
“他说……”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是有人叫他帮忙去楼里找本古书,他才去的。”
“是谁叫他去的?”
“说是慕云。”
“所以你才让素芸去看慕云了?”
“不止做了那些。”黄菲菲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然的白齿。
黄梦清的心不由得抽紧,她早就晓得这个妹妹有些隐秘的“长处”,是黄家多数人都不知道的。
她十岁那年,黄菲菲八岁,两个人一道在井边玩耍,后头跟了个腿脚已不太利索的老妈子。原本只是站在那里挑花线绊,挑到一半,黄菲菲突然指着坐在井沿上打盹的老妈子道:“姐姐,咱们把她推下去可好?”黄梦清知道这样做不对,便摇头不肯。黄菲菲又道:“那姐姐,这次挑花线绊我若赢了你,你替我做件事好不好?”她当即答应,因妹妹玩这个从未赢过她。结果不知怎的,红线偏就这次在黄梦清手里散开了,她只得无奈地看着妹妹,妹妹却仰起天真的面孔,不时望望井台,再看看姐姐,意思很明显。她瞬间有些气恼,要再来一盘决胜负,于是又挑了一次,线依旧松脱在她手里,妹妹像是突然被附了什么魔法,心灵手巧的程度突然超出了姐姐的想象。
玩过三盘之后,她只得认输,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那老妈子,老妈子丝毫不曾察觉,甚至发出有节奏的鼻鼾,身子随甜蜜的呼吸缓缓起伏。黄梦清却愈来愈紧张,人虽已走到井边,腿还是抖的,可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兴奋,想象老妈子扑通一声掉到井里的模样,必定是滑稽可笑的,当下竟悄悄期待起来。老妈子当时还不知厄运临头,睡得死死的,黄梦清的手已触到她的腰际还浑然不觉。
她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出力,往哪一侧用力推,老妈子才能准确无误地掉进井里呢?突然发现计划都有问题,动作不由得也迟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