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黑鸟(第2/4页)
她一骨碌跳起来,脸色痛苦地涨得绯红。不过头还是抬得高高的,眼睛直盯着斯佩德的眼睛。
“我这是活该,”她说,“我真是活该,可是——哦!——我真的需要你帮帮我,的的确确需要。我说话的腔调虽然像说假话,可我说的不全是假话。”她转过身去,身子不再挺直了。“都是我不好,这下子你不相信我了。”
斯佩德脸红起来,他看着地板,嘟囔说:“现在你危险了。”
布里姬·奥肖内西走到桌旁拿起他的帽子。回转身来,拿着帽子站在他面前,她没把帽子递给他,就这样替他拿着,要是他愿意接,尽可以接过去。她脸庞瘦削苍白。
斯佩德看了看他的帽子,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弗洛伊德九点到旅馆来,我们就出去散步。这是我提议的,好让阿切尔先生看见他。我们到吉利街一家饭店去了。我想大概是吉利街,在那儿吃晚饭、跳舞。回到旅馆大概是十二点半。弗洛伊德在门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门口看着阿切尔先生在马路对面跟着他往下走去。”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说往市场街[1]那边走?”
“对。”
“你知道他们在阿切尔被枪杀的布什街和斯托克顿街那一带干了些什么?”
“那儿离弗洛伊德住的地方近吗?”
“不近。如果从你住的旅馆到他住的旅馆,到那儿去要走过十来条马路呢。说起来,他们走了之后你干什么来着?”
“我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点的时候,看见报纸的头条标题,就看了下去——这你知道了。我就上联合广场[2]了。我先前见那儿有出租汽车,我叫了一辆车就回旅馆去拿行李。自从昨天我发现我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之后,我就知道我得搬。昨天下午我找到了这个地方,就上这儿来了。随后我就打电话给你的办事处。”
“你在圣马克租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他问道。
“不错,就是我上你办事处去的时候。”她咬住嘴唇。“我原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那就是说,我不该问你这件事。”
她羞怯地点点头。
他皱起眉头。
她把他的帽子动了一动。
他不耐烦地笑笑说:“别老当着我面挥帽子,难道我没说过看看有什么办法吗?”
她抱歉地微笑了。把帽子放回桌上,又在长靠椅上挨着他坐下。
他说:“我没理由不盲目相信你,不过,如果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弄不清,我对你也帮不了什么忙。比方说吧,我一定得知道一点你那个弗洛伊德·瑟斯比的情况。”
“我在远东认识他的。”她慢条斯理地说,一面只顾看着自己一个指头,指尖在长靠椅两人中间一个劲地画着8字。“我们是上星期从香港到这儿来的。他是——他答应过帮助我。他利用我无依无靠,事事求他,就出卖了我。”
“怎么出卖你?”
她摇摇头,不吭气。
斯佩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人跟踪他?”
“我要知道他已经走得多远。他连他住哪儿都不肯告诉我。我要调查他在干什么,都跟哪些人接头等等。”
“是他杀了阿切尔吗?”
她大惊失色,兀自看着他。“当然是他杀的。”她说。
“他枪袋里有支鲁格手枪。可阿切尔不是被鲁格手枪打死的。”
“他大衣袋里还有支左轮枪。”她说。
“你见到过?”
“哦,我常见到。我知道他那地方总放着一支枪。昨晚上我虽然没看见,可我知道他穿的大衣里面总藏着枪的。”
“为什么带这么多枪?”
“他靠枪杆子吃饭。在香港时有个传说,说他本来是一个赌场老板的保镖,那个赌场老板被迫离开美国,他们就此到远东去了。从那以后,那个赌场老板也就失踪了。人家说弗洛伊德知道他失踪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随身老带着几件武器,他睡觉的时候地板上都摊满了揉皱的报纸,这样人家就不能悄没声儿地走进他屋里。”
“你挑了个好伙伴。”
“只有这种人才能帮我忙。”她干脆地说,“只要他忠心就好。”
“嗯,只要忠心。”斯佩德用大拇指和另一个指头捏起自己的下唇,郁郁不欢地望着她。他眉心的几条皱纹加深了,两条眉毛快要凑到一起了。“实际上你的情况到底有多困难?”
“要多难有多难。”她说。
“有生命危险吗?”
“我并不英勇。我认为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了。”
“当真会送命?”
“千真万确,就像我们坐在这儿一样真,”——她哆嗦了一下——“除非你能帮助我。”
他把手指从嘴唇上移开,搔起头皮来了。“我不是上帝。”他烦躁地说,“我又不能无中生有地创造什么奇迹。”他看看表。“时间白白过去了,你还没有给我什么派得上用场的消息。谁杀了瑟斯比?”
她把揉成一团的手绢蒙在嘴上说:“我不知道。”
“是你的仇人,还是他的?”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他的仇人吧。不过我害怕——我不知道。”
“他原来打算怎么帮你的忙?你为什么把他从香港带到这儿来?”
她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一声不响地摇摇头。她脸色憔悴,但又倔强得可怜。
斯佩德站起身来,两手插在茄克衫口袋里,沉着脸往下瞅着她。他火冒三丈地说:“没指望了,我对你的事情实在无能为力。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看你要干什么连你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呢。”
她垂下头,哭了。
他喉咙里低声咆哮着,走到桌边去拿帽子。
她头也不抬,声音哽咽细弱地恳求道:“你不会到警察那儿去吧?”
“上他们那儿去!?”他大声说,他正在火头上,声音特别响。“他们从今天清晨四点钟起就一直弄得我精疲力竭。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摆脱他们。为什么?就为了个希奇古怪的念头想帮助你。恕我爱莫能助。我不干了。”他戴上帽子,拉拉好。“上他们那儿去?我只要站着不动,他们就都会朝我蜂拥而来的。得啦,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们,你就碰碰你的运气吧。”
她从长靠椅上站起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两只膝盖抖个不停。她高高抬起那张惊慌失措、急得发白的脸,下巴和嘴的肌肉却一个劲地抽搐,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说:“你已经够耐心的了。你尽力想帮助我。我想,这事是没指望了,也没用了。”她伸出右手来。“感谢你为我做的事,我只好自己碰碰运气啦。”
斯佩德喉咙里又咆哮了一声,坐在长靠椅上。“你有多少钱?”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