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第三条人命(第2/3页)

他回答道:“我也没赶上她,不过她到那儿去过。”

“到‘鸽子号’上去过?”

“‘鸽子号’真是乌七八糟。”他说。

“别骂了,山姆,好好讲给我听听。”

他点上烟,把打火机放在口袋里,拍拍她的小腿说道:“对,‘鸽子号’。她是昨天刚过晌午就到船上的。”他皱起眉头,“就是说,她在轮渡大厦下车以后,直接到船上去了。码头离那儿不远。船长当时不在船上。他名叫雅各比,她指名道姓地找他。那时船长正巧有事到市区去了。这说明他没料到她会来,至少没料到她会在那个时候来。她就在那儿等他,一直等到下午四点,他才回来。然后他们俩一直待在船长室里,呆到开饭时间就陪他一起吃饭。”

斯佩德吸了口烟又呼出来,头扭到一边,吐掉一块黄色的烟渣。接着往下说:“吃完晚饭,船长又来了三位客人。一个是古特曼,一个是凯罗,还有一个是那个小子,就是送古特曼信来给你的那人。这三个人一块儿来,当时布里姬还在那儿。他们五个人在船长室里谈了很长时间。我从水手们嘴里没打听出什么,只知道他们吵了一架。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船长室里响过一下枪声。守夜的人赶来了,可是船长在船舱外堵住他说平安无事。我看见船长室一个角落里有个新的弹孔。从高度看来,大致可以肯定子弹没打中人。据我了解,只开了一枪,不过我了解的情况也不多。”

他沉着脸又吸了一口烟。“说起来,他们是半夜时分走的——船长和四个客人一起走的——他们走时好像都好好的。这是我听守夜人说的。我还没找到昨晚在那儿值班的海关人员。情况就是这么些。船长到目前还没回船。今天中午他本来约好几个货运代理商,结果也失了约。他们要找他报告失火的事儿,也没找到。”

“那么失火的事呢?”她问道。

斯佩德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发现火是从货舱起的,靠近船尾——在后面底舱——是今天快近中午时发现的。可能是昨天什么时候就起火了。他们已经把火扑灭了,不过损失可不小。船长不在,大家都不愿提这事儿,那是——”

走廊门开了。斯佩德赶紧收住口,埃菲·珀雷因连忙从桌上跳下来,可是她还没走到当中那扇门口,一个男人已经推开了门。

这男人问道:“斯佩德在哪儿?”

听到他的声音,斯佩德顿时把身子坐直,警觉起来。这声音刺耳而粗哑,看样子他十分难受,是费了好大劲才吐出这几个字来的,只听得他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仿佛闷得透不过气来。

埃菲·珀雷因吓坏了,给这个人让了路。

他就站在门口,顶着门框,头上一顶软帽皱巴巴的。他差不多身高七英尺。一件黑大衣又长又直,像紧身衣裹在身上,钮扣从喉咙口密密麻麻扣到膝盖,因此看上去显得更瘦。肩膀耸起,又细又高,只看见骨头。脸庞瘦削——由于饱经风霜,皮肤粗糙;再加岁月催人,皱纹密布——面如死灰。此刻他满脸汗水淋淋。黑眼睛里充满血丝和狂热的表情。下眼皮耷拉下来,露出里面粉红的黏膜。黑衣袖下面露出一只黄爪子,紧紧把一个缚着细绳子的棕色纸包揣在胸前——那纸包是椭圆形的,比橄榄球大一点。

这高个子站在门口,他似乎并没看见斯佩德。他说,“你知道——”这时喉咙里又咕噜咕噜的,把说话声音都盖住了。他另一只手按住揣着纸包的那只手,也没伸出手去撑住身子,就直挺挺地像棵树一样朝前倒下去。

斯佩德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动作却很灵活。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这个倒下的男人。斯佩德抓住他的时候,那人张开嘴喷出一口血来。那个棕色纸包从手里掉下,在地板上骨碌碌地一直滚到办公桌脚边去了。这时候那人双膝开始弯曲,接着腰也弯了下来。裹在那件紧身大衣里的瘦削的身体一下子软瘫了,倒在斯佩德怀里。

斯佩德扶他不住,只好把他轻轻放下。让他朝左面侧身躺在地板上。那人的眼睛乌黑,布满血丝。现在狂热的表情已经消失;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他的嘴还像刚才喷血的时候那样张着,不过现在已经不出血了。瘦长的身躯一动也不动。

斯佩德说:“锁上门。”

埃菲·珀雷因牙齿不住地打战,笨手笨脚地锁上走廊门。斯佩德跪在这个瘦子旁边,把他翻过来仰卧着,手伸进他的大衣里,手抽出来的时候一手都是血。看到沾满血迹的手,斯佩德居然面不改色。他把这只手举高,免得碰到什么东西,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他按了按打火机,把火苗凑到瘦子的两只眼睛上,先照照这只,再照照那只。那双眼睛——眼皮、眼珠、虹膜、瞳孔——都一动不动了。

斯佩德灭了火,把打火机放回口袋。他双膝在地上挪到死人身边,用那只干净的手解开钮扣,把那件套筒似的大衣敞开,大衣的里子已经全被血弄湿了,里面那件蓝色双排钮的短上衣也浸透了鲜血。短上衣的翻领,靠近胸口处,还有紧挨在胸口下面的衣服两边都有湿透的、参差不齐的弹孔。

斯佩德站起身来,往外间办公室的洗脸盆走去。

埃菲·珀雷因脸色苍白,浑身哆嗦。一只手抓住走廊门上的门把儿,背靠着玻璃门,勉强站直了,轻声说:“他——难道他——?”

“对。打中胸脯,可能中了五六枪呢。”斯佩德开始洗手。

“我们要不要——?”她张口说。可是他打断了她:“叫医生已经来不及了,我要想一想再说。”他洗好手,又把脸盆擦干净。“他中了这么多枪不可能走很远的路。如果他——他到底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多站一会儿,把话说出来呢?”他对那姑娘皱起眉头,把手又冲洗了一遍,拿起一块毛巾。“你定定神,千万别冲着我呕吐!”他把毛巾扔下,捋捋头发。“我们先看看这个包。”

他又走进里间办公室,跨过死者的腿,拾起那个棕色纸包。他掂掂分量,眼睛顿时发亮。他把包放在桌上,翻过来,把绳子打结的地方朝上。那绳结又硬又紧。他干脆拿出小刀割断绳子。

姑娘扭过脸从门边绕过尸体,走到斯佩德身边。她站在那儿——双手扶着桌子角——看着他松开绳子,剥开棕色包装纸。她的脸色已经由恶心开始转为激动。“你认为这就是吗?”她悄悄地说。

“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斯佩德说,他的粗指头正忙着剥开里面那层粗糙的灰色包装纸。先前剥开外面那层棕色包装纸以后就露出里面这层,足足有三张纸那么厚。他神色阴郁,铁板,只有眼睛闪闪发光。他拆开灰纸,露出一个蛋形的灰白色物体,里面用刨花木屑塞得紧紧的。他把塞在里面的东西都撕开扔掉,这才看见那只一英尺高的鹰像,像煤似的乌黑,没粘上刨花木屑的地方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