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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凉子没去上学,连剑道社的晨练都没参加。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状况。
前一天晚上,凉子一夜没睡。她在被子里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早上起床后,她央求母亲允许自己不去上学,还希望母亲留在家里陪她,哪怕半天也好。她有事要和母亲商量。
母亲那时正在厨房,听了凉子的话,她睁开惺忪睡眼注视着凉子的脸,然后说:“重要的事情?”
“嗯。”
“是学校里的事吧?”
“跟前阵子的风波有关。”
母亲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好吧。那就让爸爸一起听听吧。”
凉子吃了一惊:“爸爸回来了?”
“是啊。大概是早上四点钟左右回来的。”
无论是爸爸的脚步声还是别的动静,自己竟完全没有觉察。这么看,一夜没睡应该只是错觉,事实上还是朦朦胧胧地睡过一阵的。说来也是,好像还做了个噩梦。
如果让妹妹们知道凉子今天不上学,她们肯定会大吵大闹,说:“为什么姐姐可以不上学?不公平!”凉子必须装作要上学的模样,大家一起忙乱地准备,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等待妹妹们吵吵嚷嚷地出门。真是多费了不少心思。
“让爸爸一直睡到中午吧。”凉子虽然这样说了,可母亲十点就把父亲叫了起来,因为凉子的脸上分明写着:你们不一起听,我是不会说的。我可不想说两遍。
父亲也立刻心领神会。他洗完脸走进起居室时,眼神相当严峻。在凉子跟前坐下后,他开门见山地问:“是那封举报信的事吗?”
凉子点点头。她从浅井松子的交通事故开始诉述起来,连在学校里跟谁都没说过的内容,也全部说了出来。接着是自己的想法,以及头脑中尚未成型的疑虑。
・
尾崎老师从教师办公室回来后,凉子就起身回到教室。之后,她和往常一样上完了课。
一到休息时间,三年级的学生就像突然从笼子里解放出来的鸟儿,在各间教室乱窜,找到各自的好朋友,开始交换信息,展开推理,热烈讨论起来。就算的确有惊惶和担忧,至少在眼下这一刻,都被兴奋和激动掩盖了。
知道凉子去过保健室的朋友,都认为凉子因浅井松子的事故受到了刺激。一向坚强的凉子都那样了,真是稀罕。凉子知道别人会这么看待自己,不会说她大惊小怪或装模作样。事实上,有些女生听到松子出事后大哭起来,还提前回了家。有人就说:“那样故作惊慌,好显得自己很纯真,真讨厌。”女生之间常常会有这样尖刻的评价。
凉子隐约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是颇受信任的。
大家也都知道三宅树理去了保健室。
令人吃惊的是——不,或许也是理所当然,凉子想到的事大家早就想到了,还在热切地议论着。
如果是浅井写举报信,肯定不是她一个人干的。三宅树理一定会参与,说不定她才是“主犯”。她们两人不就是那样的关系吗?要不要告诉老师?说不定这样对浅井比较好。
凉子下不了决心将保健室里发生的事——三宅树理躲在白色布帘后发笑,并用冰冷的眼神死盯着凉子的事和盘托出。是啊。大家说的没错。三宅在保健室里冷笑。我看到了。好可怕。
树理和松子之间,下命令的一直是树理。松子一直处于被动地位,就像树理的仆人。
仔细想想,松子要一个人瞒着树理去“举报”,实在不可想象。就算是一起做的,也不可能由松子掌握主导权。提出要“举报”的一定是树理。松子只是配合她罢了。
那封举报信也许就是这样写成的。
受到大出他们欺负的不只是松子。树理也一样,或许更严重。她除了松子没有别的朋友,在学校里处于孤立状态。不仅大出他们会欺负她,别的同学也都跟她保持距离。说白了,就是讨厌她。
不断积累“怨恨”的能量,才能走到“报复”这一步。不只是针对大出他们,还有对学校甚至全体同学的怨恨。
浅井松子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一定是三宅树理写了举报信,还让松子帮了忙。无论树理要松子做什么,松子都会笑嘻嘻地照做。
可后来出现了树理预料之外的状况。举报信被寄到电视台,电视台又制作了节目,事件的影响就此迅速扩展至学校和地区之外。
树理如何看待事态的发展,不得而知。像她这样的人,说不定会觉得很有趣。但随着事件的蔓延,参与其中的松子渐渐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开始害怕起来。不管如何,松子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
她会劝树理:去向老师说明真相吧。
三宅树理会同意这种“没出息”的主意吗?
不可能。树理是主犯。她决不会放任从犯谋反。
松子的嘴是靠不住的,这样放任下去,她迟早会说出去,必须封她的口……
如果浅井松子遭遇的交通事故,不是真正的“事故”呢?
凉子的耳朵里回响起树理的笑声。短促、尖利,仿佛投向凉子的利刃。
我脸色苍白地跑来保健室,就那么可笑?对什么都知道的你而言,我就是一个傻瓜,觉得好笑极了,根本忍不住,是吧?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事实上,树理还远没有到可以放肆冷笑的时候。
松子虽然身负重伤,但至少还活着,没有真正被封口。只要她能开口说话,就一定会向大人们说出真相。因为她差点就被杀死了,再也不必顾忌树理,也不可能有心思包庇她。
树理想过吗?她以为一切都可以推到松子身上,才会那样笑?
也许那只是自暴自弃的笑?觉得没能杀死松子,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里,凉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我们还是初中生,一个初中生怎么可能如此邪恶?
难道这并不能叫作“邪恶”,而是自我保护,是正当防卫——是复仇?
无论如何不适,环境如何严苛,也必须待在学校,被限制自由的初中生。从无尽的压抑与苦闷中生长出恶之花。
凉子的心在剧痛,在震颤。如果我是三宅树理,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是浅井松子,我又会怎么做?她照了照镜子,想象着三宅树理的脸重叠在镜中藤野凉子的脸上。要怀有怎样的心绪,才能发出那样的笑声呢?
她突然回想起来。保健室里,尾崎老师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三宅树理的方向。还不止一次。实在非同寻常。
难道我现在的想法,尾崎老师早就想到了?
不,尾崎老师知道寄出举报信的就是三宅树理吧?就算不是所有老师都知情,至少津崎校长和尾崎老师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