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白棋国王(第2/3页)
小雪茄末端的银色打火机呼一声燃起火焰。
“然后他又看起书来。我就说:‘你不下棋吗?’我看他拿我的笔一边草草地写着字,一边回答:‘不需要。我正在写这局棋会怎么结束,每一步都写下来。你会把你的国王弄倒。’我说,他不可能光凭第一步棋就知道整局棋会怎么发展。‘要不要打赌?’他问。我笑说不必,但他却很坚持,于是我同意赌一百克朗,输了之后访谈时就要对他厚道一点。他要求先看钞票,我只好把钱放在棋盘边上他看得到的地方。他举起手,好像准备要下棋,之后发生的事快得不得了。”
“下快棋吗?”
奥内微微一笑,在深思中朝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接下来我就被他反扣住,我的头被拉得往后仰,只看到天花板,然后我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外地人,有没有感觉到刀?’我当然感觉得到,薄而锋利的不锈钢压着我的喉咙,随时可以划破我的皮肤。哈利,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哈利的脑子飞快回忆着相关经验,但却没找到类似的。他摇摇头。
“用我几位病人的话来形容,那感觉就是矮了一截。我吓得差点尿裤子。然后他又在我耳边说:‘奥内,把你的国王弄倒。’他抓住我的手放松了些,好让我抬起手臂,把自己的棋推倒。然后他又突然松开我,回到他原本的位子上,等我站起来、调匀呼吸。我呻吟地问他:‘干吗这样?’他回答:‘这就是抢银行。先做计划,然后执行。’然后他让我看他在书里写的东西,我只看到我的那一步棋,和白棋国王投降。然后他问:‘奥内,我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叫警卫过来。但在警卫来以前,我问了洛斯克最后一个问题,因为我知道要是我现在得不到答案,就会一直去想而把自己逼疯。我问:‘你会下手吗?要是我不肯投降,你会割我喉咙吗?就为了赢得赌局?’”
“他怎么回答?”
“他笑了笑,问我知不知道预设行为是什么。”
“然后呢?”
“就这样。门开了,我就走了。”
“可是他说预设行为是什么意思?”
奥内推开茶杯:“人的预设行为能让脑袋遵循特定的行为模式。人脑会忽略其他冲动,遵循既定的规则,不管那是什么。这在人脑面临惊慌时非常有用。比方说如果降落伞打不开,那么我就希望伞兵有应急的预设行为。”
“或是在士兵打仗的时候。”
“没错。不过,有几个办法能在某个程度内设定人类的行动,让人进入类似催眠的状态,甚至连极端的外在影响都无法打断,把人变成活的机器人。这是每个将军梦寐以求的事,而且只要知道必要的技巧,做到这点其实简单得吓人。”
“你是说催眠吗?”
“我喜欢说预设行为,这种说法的神秘性比较少。基本上就是打开和关闭冲动途径。只要够聪明,就能轻松让自己以预设行为行事,也就是所谓的自我催眠。如果洛斯克的预设行为是在我不投降的时候杀我,他就不会让自己改主意。”
“但他并没有杀你。”
“所有的行为都有脱逃按钮,也就是让人离开催眠状态的密码。以这个例子来说,脱逃按钮可能就是把白棋国王推倒。”
“噢。厉害。”
“现在我要讲重点了……”
“我想我知道了。”哈利说,“照片上那个劫匪的预设行为,就是在分行经理超出时限的时候开枪。”
“预设行为的规则必须很简单。”奥内说着把小雪茄丢进马克杯,又把浅碟放在杯子上,“为了让你进入催眠状态,头脑必须形成一个符合逻辑的小型封闭系统,屏蔽其他思绪。”
哈利把一张五十克朗的钞票放在咖啡杯旁边,站起身。奥内沉默地看着哈利把照片收好,才说:“我的话你一句都不信,对吧?”
“对。”
奥内站起来,把腹部的夹克扣子扣好:“那你相信什么呢?”
“我相信经验。”哈利回答,“我相信大多数坏人都跟我一样蠢,会选择简单的法子,没有复杂的动机。简单来说,事情就是表面那样。我可以打赌,那个劫匪不是疯了,就是慌得乱了手脚。他的行为很无知,我可以因此说他很笨。拿那个你认定很聪明的吉卜赛人来说好了:他拿刀攻击你,结果要坐多久的牢?”
“不必坐牢。”奥内冷笑着说。
“咦?”
“他们根本没找到刀。”
“你不是说他在牢房里拿刀抵住你吗?”
“你没有经历过吗?你趴在海滩上,朋友叫你别动,因为他们要把烧红的煤炭放在你背上,然后你听到有人‘哎呀’一叫,下一秒钟你就觉得被烫到了?”
哈利只用几秒就在脑中翻遍了所有度假的回忆:“没有。”
“结果只是闹剧,那只是冰块!”
“那又怎样?”
奥内叹气:“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活过这三十五年的,哈利。”
哈利一手摸过脸庞,他累了:“奥内,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一位出色的催眠大师,可以让你把百元钞票误认为是刀锋。”
金发女郎直视哈利的眼,承诺这天虽然偶有云层,但会出太阳。哈利按下开关,十四英寸电视屏幕的画面缩成中央的一个小光点。他闭上眼睛,视网膜上却出现丝蒂恩的影像,耳边还听到记者的声音在回荡:“……到目前为止,警方仍未找到本案嫌疑人。”
他又睁开眼,打量着漆黑屏幕上映出的影像。上面是他自己、那张购自艾勒维多家具店的老旧高背沙发椅和一个带玻璃和瓶盖装饰的茶几,上面空无一物。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打从他住进这里,那台便携式电视机就放在书架上,在一本《孤独星球泰国旅游指南》和一本挪威地图之间,几年来一米都没移动过。他看过七年之痒的报道,也读过人通常会在这时渴望住到新的地方,拥有新的工作或新的伴侣之类的。他没感觉到,近十年来一直干同一行。哈利看了看表。安娜是说八点。
至于伴侣这件事,他的恋情从未持续过那么久,因此他也无从得知那理论到底对不对。除了两段原本可能维持到七年的感情,哈利的恋情总会因为他所谓的“六周之痒”而告终。他难以全心投入,究竟是不是因为他两次恋情都以悲剧收场,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者该怪他那两个不渝之爱——谋杀案调查和酒精?无论如何,两年前没遇见蕾切尔的时候,他已经认为自己不适合长久关系了。他想起蕾切尔在霍尔门科伦区那又大又酷的卧房,他们在早餐桌上的轻声密语,奥列格在冰箱门上的涂鸦,画着三个手牵手的人,其中一个的个子就跟蓝天上的黄色太阳一样高,那人的下方写了“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