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阿拉伯之泪(第2/4页)

韦伯的讲述跟他写的鉴定报告很像:用简短、潦草的句子说出动作,没有任何啰唆的描述提及感情、语气或面部表情。但这些细节哈利都可以轻易补上。他可以想象艾弗森和韦伯到A翼的某间会客室,听到门在他们身后上了锁。两个房间都紧邻着接待柜台,专为家人而设。囚犯可以跟最亲的人在房间中享受几分钟的宁静。甚至有人布置过房间,想营造出温馨氛围:房里有基本的家具、假花,墙上还有几幅惨淡的水彩画。

他们进房时,洛斯克是站着的,腋下夹了本厚书。他们面前的矮桌上放了个棋盘,上面的棋子已经布好。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用盛满痛苦的棕色眼眸望着他们。他穿了一件外套式的白色衬衫,下摆及膝。局促不安的艾弗森唐突地叫这位高瘦的吉卜赛人坐下。洛斯克微笑着服从了指示。

艾弗森后来带韦伯同行,没带侦办组的年轻警官,因为他认为这只老狐狸能帮他“估量洛斯克的斤两”,这话还是他自己说的。韦伯把一把椅子放在桌旁,拿出笔记本,艾弗森坐在这位恶名昭彰的囚犯对面。

“艾弗森组长,请。”洛斯克说,他摊开手掌,邀请这位警察开始下棋。

“我们是来这里收集情报,不是来下棋的。”艾弗森说着把五张波克塔路抢劫案的照片并排放在桌上,“我们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洛斯克一张一张地拿起照片打量着,一面大声发出“哦”的声音。

“可以借支笔吗?”他看完照片后问。

韦伯和艾弗森交换了一个眼色。

“用我的吧。”韦伯说着把一支钢笔递过去。

“我喜欢用普通的那种。”洛斯克说话时,目光不离艾弗森。

这位长官耸耸肩,从上衣内袋取出一支圆珠笔,递给他。

“首先,我想说明一下染色墨盒的设计原理。”洛斯克边说边把艾弗森的白色圆珠笔转开,笔身上正好有挪威银行的商标。“你们也知道,银行员工会把染色墨盒放进钞票里以防被抢。墨盒装在提款机的出钞口上,有些墨盒则跟传输器连接,只要一被移动,比方说被放进袋子里,墨盒就会启动。其他墨盒会在经过如银行大门口等出口时启动。墨盒里可能有个跟接收器联机的微传输器,只要传输器跟接收器之间达到特定距离,如一百米,墨盒就会爆炸。其他墨盒会在启动后预定的时间才爆炸。墨盒本身可能有各种样式,但大多很小,才能藏在钞票间。有些就跟这个一样小。”洛斯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两厘米的间隔,“爆炸对劫匪没有危害,问题在于染色,也就是墨水。”

他举起圆珠笔的笔芯。“我父亲是做墨水的,他告诉过我,古时候都用阿拉伯胶来做鞣酸铁墨水,胶来自相思树,又称阿拉伯之泪,因为大约这么大滴的黄色树液会从树上流出来,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圆形,差不多是一颗橡果大小。

“这胶的特质是会变稠,缩小墨水的表面张力,让铁盐维持液态。你也需要溶剂。很久以前,雨水或白酒都可以用,不然醋也行。我爷爷曾说,如果写信给敌人,就应该在墨水里加醋;如果是写信给朋友,就应该在墨水里加酒。”

艾弗森清了清喉咙,但洛斯克仍旁若无人地说着。“一开始,墨水是看不见的,要洒在纸上才看得见。染色墨盒中有红色粒子,跟银行纸钞接触时就会发生化学反应,使得墨痕永远擦不掉。那些钱永远是抢来的钱。”

“我知道染色墨盒的事。”艾弗森说,“但我更想知道……”

“亲爱的长官,耐心点。这项科技惊人的地方,在于它非常简单。简单到我可以自己做染色墨盒,选个地方放,然后让它与接收器达到一定距离时爆炸。制作需要的所有工具,可以放进一个午餐盒里。”

韦伯停止做笔记了。

“但是,艾弗森组长,墨盒的原理并不是科技,而是用来指控。”洛斯克脸上一亮,满脸笑容,“墨水也会沾上劫匪的衣服或皮肤。墨水的附着性强到一碰到手就永远洗不掉。彼拉多和犹大,对吧?手上沾满鲜血。沾了鲜血的钱。仲裁者的痛苦。”

笔芯掉在桌子后方的地上,洛斯克弯腰去捡。这时艾弗森打手势要韦伯把笔记本给他。

“我想请你把照片上的人的名字写下来。”艾弗森说着拍了拍桌上的笔记本,“我说过了,我们不是来下棋的。”

“当然不是来下棋的。”洛斯克说,慢吞吞地把圆珠笔装好,“我答应过你,会说出那个抢走钱的人的名字,是吧?”

“我们的约定是这样。”艾弗森说。他俯身向前,看着洛斯克开始写字。

“我们索兰森人最懂得约定了。”他说,“我不只会写出他的名字,还会告诉你他常去嫖的妓女、他雇用的一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请那男人去打碎一个年轻人的膝盖,因为那个年轻人最近让他女儿伤了心。不过那男人拒绝了这份工作。”

“呃……太好了。”艾弗森迅速转身面对韦伯,脸上是兴奋的笑容。

“来。”洛斯克把笔记本和笔递给艾弗森,艾弗森马上看起那张纸。

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可是……”他结巴起来,“赫尔格·克莱门森。他是那个分行经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也涉案了?”

“没错。”洛斯克说,“拿走钱的不就是他吗?”

“还把钱放进劫匪的旅行袋。”韦伯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艾弗森的表情缓缓从疑问转为愤怒:“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洛斯克打量着他右手小指上又长又尖的指甲。然后他神情肃穆地点点头,倾身靠向桌子,招手叫艾弗森靠过去。“你说得对。”他低语,“我给你一个暗示。学学人生的重点吧。坐下来好好观察你的小孩。想找到弄丢的东西并不容易,但也不是绝无可能。”他拍了拍这位长官的背,朝棋盘挥了挥手。“组长,该你下了。”

艾弗森跟韦伯踱步走过连接波特森监狱和警察总署的三百米地下通道,一路上艾弗森都气得半死。

“我相信了一个发明欺骗的种族!”艾弗森咬牙说,“我相信了一个他妈的吉卜赛人!”他的声音在砖墙间回荡。韦伯小跑着跟在一旁,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又冷又湿的隧道。地下道为的是方便囚犯进出警察总署接受问讯之用,有关这段路上发生的事有很多传言。

艾弗森拉紧身上的西装外套,跨了出去。“韦伯,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转向韦伯,扬起一边眉毛,“怎么样?”

艾弗森的问题得到了令人满意的“是”。他们已经抵达地道橙色墙面之处,韦伯听到砰一声,艾弗森发出惊恐的尖叫,双膝跪在一摊水里,双手抓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