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迪亚爵达市(第2/4页)
正因如此,像穆罕默德·阿里这样的人才能在迪亚爵达市的食物链里找到生存空间。他的存在有个最充分的理由:来自赛古鲁港的巴士都以广场为终点站,而他就盘据在广场的战略制高点上。迪亚爵达市只有这么一个被阳光烘热、铺满圆石的广场,而穆罕默德可以从他那家埃瓦咖啡店的开放式柜台后方,把广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只要有巴士抵达,他就停止端咖啡,把巴西烟草——这种劣质烟草可替代他家乡生产的麻索——装进水烟,以便查看到站的人,看看有没有便衣警察或赏金猎人。如果他那双鹰眼发现任何前者,他会立刻发出警报。所谓警报,采取订阅制的安排,付月费的人会接到电话,不然就是派个头小、手脚快的小保罗到这些人门口钉一张纸条。穆罕默德注意入站巴士也有私人理由,自从当年跟罗瑟丽塔一起离开她丈夫和里约,他就时时刻刻担心着对方发现自己的后果。如果你人在里约或圣保罗的贫民区,简单的谋杀只要几百美金就能了事。就连经验丰富的专业级杀手,一趟寻人兼灭口行动,外加旅费也用不着两三千美金,而且过去十年来,这里一直是买方市场。更何况,杀情侣还有高折扣。
有时候,被穆罕默德认定是赏金猎人的,还会直接走进他的店里。故意要露个脸的他们会点一杯咖啡,在恰当的时点喝光,然后不可避免地问出那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我朋友某某某住哪里?或你认不认识这张照片上的男人?我欠他一笔钱。这种情形下,如果穆罕默德说出标准答案,(“先生,我在两天前看到他带着一口大箱子,搭巴士去赛古鲁港了。”)并成功让那位赏金猎人搭下一班巴士离开,还会收到额外的费用。
当这个穿着皱巴巴的麻料西装、脖子上缠着绷带的高个子金发男子,把一个袋子和一个PlayStation携带包放上柜台,擦掉额头的汗水,然后用英语点了杯咖啡时,穆罕默德可以嗅出在固定费用外还会多几雷亚尔的气味。不过,让他心生警觉的不是这个男人,而是跟他一起来的女人。她还不如直接把警察两个字写在额头上算了。
哈利打量着这家店。除了他自己、贝雅特和柜台后方的那个阿拉伯人,店里只有三个人。两个背包客和一个潦倒的观光客,一看就是正想从严重的宿醉中恢复精神的样子。哈利的脖子快把自己难受死了。他看了看表,自从离开奥斯陆,已过了十二小时。奥列格打电话来说他破了俄罗斯方块的纪录,哈利则成功在飞往巴西的累西腓之前,在希思罗机场的电玩商店买到了拿姆科G-Con45光枪。他们搭螺旋桨飞机来到赛古鲁港。他在机场外跟一个出租车司机谈了一个大概很夸张的价码,让车子载他们去赶前往迪亚爵达市的渡轮,然后由巴士颠簸着载他们走完最后的几公里。
二十四小时以前,他还坐在访客室里,对洛斯克解释他还需要给埃及人四万克朗。洛斯克对他说,穆罕默德·阿里的埃瓦咖啡店并不在赛古鲁港,而在附近的一个小镇。
“迪亚爵达市。”洛斯克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认识几个住在那边的人。”
那个阿拉伯人看着贝雅特,贝雅特摇摇头,然后把杯子放在哈利面前。咖啡又浓又苦。
“穆罕默德。”哈利说,看到柜台后的这个人身子一僵,“你是穆罕默德,没错吧?”
阿拉伯人咽了咽口水:“你是谁?”
“一个朋友。”哈利把右手伸进夹克里,看到那张黝黑的脸上出现惊慌,“列夫的弟弟想找他。”哈利取出贝雅特在特隆德家找到的一张照片,放在柜台上。
穆罕默德闭上眼一秒钟,嘴唇似乎喃喃说着听不见的感激祷词。
照片上是两个男孩。高的那个穿了件红色铺棉夹克,大笑着,一手慈爱地揽着另一个男孩,被揽住的男孩害羞地对着镜头笑。
“我不知道列夫有没有提过弟弟。”哈利说,“他弟弟叫特隆德。”
穆罕默德拿起照片,细细打量。
“嗯,”他说着抓了抓胡子,“这两个人我都从来没见过。我也从没听过有谁叫列夫。这附近的人我全认识。”
他把照片还给哈利,哈利把照片放回夹克内袋,喝光咖啡。“穆罕默德,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然后会再回来。在这段时间里,你好好想想吧。”
穆罕默德摇摇头,抽出哈利放在咖啡杯下的二十美元钞票还给他。“我不收大钞。”他说。
哈利耸耸肩:“反正我们还会回来。”
由于现在是淡季,他们在这家名叫维多利亚的小旅馆,一人拿到一间大房。尽管旅馆只有两层楼、二十几个房间,但哈利拿到的房间钥匙却是六十九号。一张红色心形的大床旁放着床头柜,拉开抽屉,看到旅馆附送的两个保险套之后,他猜自己住进了蜜月套房。整扇浴室门都是镜子,可以从床上看见自己。房间里除了床,唯一的家具是一个大得不搭调的衣橱,衣橱里挂了两件有点旧、长度到大腿的浴袍,背后还绘有东方图案。
接待员看到列夫·格瑞特的照片后,微笑着摇头。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隔壁餐厅,以及静得诡异的大街上,多走几步就会看到的一家网络咖啡店。大街遵循传统模式,从教堂延伸到墓园,却有个新颖的名字:百老汇大街。在一家销售水和圣诞树吊饰,门上还写着“超市”的迷你杂货店里,他们终于在收款机后方找到一个女人。不管他们问什么,她都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们,一律回答“是”,最后他们只得放弃。回去的路上,他们看到一个孤单的年轻警察,背靠着一辆吉普车,交叉双臂,腰间低低挂着隆起的手枪皮套,观察他们的动向时还打了个哈欠。
回到穆罕默德的咖啡店,柜台后面那个瘦瘦的男孩说,老板突然决定休几天假,散步去了。贝雅特问老板什么时候会回来,男孩无言以对,只摇摇头,指着太阳说:“特兰科索。”
旅馆的女接待员说,沿着绵延十三公里的白沙滩可以走到特兰科索,那是迪亚爵达市最大的地标。撇开广场的天主教堂不算,那里也是唯一的地标。
“嗯。女士,为什么到处都没什么人?”哈利问。
她笑着指着大海。
于是他们往那儿去。在热气蒸腾中,极目所见,两边全是灼热的沙子,做日光浴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海滩小贩在松散的沙地上勉力前行,被几袋冷却包和水果的重量压弯了腰。酒保在搭建简陋的酒吧里微笑,稻草屋顶下的扩音器放着震耳欲聋的桑巴音乐,冲浪的人穿着黄色的国家队队服,嘴唇用氧化锌涂成白色。还有两个提着鞋子的人正往南走,一个穿着短裤和暴露的上衣,还戴了顶草帽,这都是她到旅馆之后换上的;另一个仍然穿着那套皱巴巴的麻料西装,没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