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梭状回

汤姆·沃勒把礼物递过去,极为小心地避免碰到她,因为她的肢体语言仍像只受惊的羚羊,散发出猎食者闻得出的恐惧气味。他绕过她走进客厅,自行在沙发上坐下。她跟了过来,却仍站着。他看了看四周,发觉自己每隔一阵子就会到年轻女人的公寓,而这些公寓里的陈设几乎都差不多。有个人风格却毫无创意,温馨却乏味。

“你不打开吗?”他问。

她照做了。“一张CD。”她困惑地说。

“不是普通的CD。”他说,“是《紫雨》。放出来听听,你就会明白了。”

他打量着她,看她打开一台多功能收录机,这东西对像她这样的人来说,就是所谓的音响。这位隆恩小姐的容貌称不上漂亮,人却挺可爱的。她的身材没什么看头,曲线不够玲珑有致,却纤瘦结实。她喜欢他对她所做的事,展现出热烈积极的态度——至少在他头几次轻柔以对的时候。是的,事实上,他们这样不止一次了,说起来挺惊讶的,因为她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然后有天晚上,他给了她全套。而她也跟他遇过的多数女人一样,跟他的频率不大相同。这只让整件事更有吸引力,但通常也代表这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些女人。他并不觉得怎样。贝雅特应该高兴,因为情况可能会更糟。几个晚上之前,她忽然毫无来由地说起第一次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在基努拉卡区。”她当时说,“那时是傍晚,你坐在一辆红色的车子里。马路上都是人,你的车窗摇了下来。那是去年冬天。”

他大吃一惊。他唯一想得起来的傍晚,就是去年冬天在基努拉卡区,把爱伦·盖登送往阴间的那个星期六。

“我记得人的面孔。”看到他的反应,她露出胜利的笑容。“梭状回。就是人脑中识别面孔的部分。我的梭状回不正常。我应该去庆典上表演。”

“原来如此。”他说,“你还记得什么?”

“你在跟一个人讲话。”

他当时用手肘撑起身子,靠向她,拇指抚摸着她的喉咙,感觉着她脉搏的跳动,快得像只惊慌的小野兔。或者他感觉到的其实是自己的脉搏?

“我猜你也能记得另外那人的脸了?”他当时问,脑中飞快地转过各种念头。还有别人知道她今晚在这里吗?她是否遵照他的要求,没让他们俩的关系曝光?他的洗碗槽下面有没有大垃圾袋?

她带着困惑的笑容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你看到照片,会记得另外那个人的长相吗?”

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谨慎地亲吻他。

“说呀。”他一面说,一面把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嗯,不记得。他当时背对着我。”

“但你记得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我是说,如果有人要你指认他呢?”

她摇摇头:“梭状回只记得人脸。我头脑的其他部分都正常。”

“可是你记得我开的车子的颜色?”

她大笑,身子朝他贴紧:“那一定代表我喜欢看到的东西,不是吗?”

他悄悄把手从她颈边移开。

又过了两个晚上,他就让她享受全套了。她并不喜欢被迫看到、听到或感受到的一切。

扩音器里传来《当鸽子啼哭》的开场歌词。

她调低音量。

“你想做什么?”她问着坐到扶手椅上。

“我说过了,来道歉的。”

“现在你已经道过歉了。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吧?”她作势打了个哈欠,“汤姆,我正准备上床。”

他感觉怒气在上升。不是会扭曲、遮挡视线的红雾,而是带来清晰与精力的白亮之光。“好,我们来谈正事吧。哈利·霍勒在哪里?”

贝雅特大笑。普林斯唱出假音的尖叫声。

汤姆闭上眼,感到怒气像冰河渐融成水般在血管里奔流,让自己愈来愈强壮。“哈利失踪的那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他也转寄邮件给你。你是他的联络人,也是目前他唯一信任的人。他在哪里?”

“汤姆,我很累了。”她站起身,“如果你还有更多我回答不出的问题,我建议我们明天再处理。”

汤姆没动。“我今天跟波特森监狱的警卫谈过了,挺有意思。哈利昨天晚上在那里,趁我们和半数便衣刑警到处在找他的时候,明目张胆地现身。你知道哈利跟洛斯克结盟吗?”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但贝雅特,我建议你坐下来,听我说个哈利和他朋友的小故事,你就会改变心意了。”

“汤姆,我的回答是不。出去!”

“就算你父亲在故事里也不?”

他看出她嘴角抽了一下,知道自己说到了重点。

“我的几个情报来源是……该怎么说呢,是普通警察接触不到的,也就是说,我知道你父亲在瑞恩区被射杀时的情景,也知道是谁开的枪。”

她目瞪口呆。

汤姆大笑。“你没想到会听到这些,对吧?”

“你说谎。”

“击中你父亲的是一把乌兹枪,他胸口中了六颗子弹。根据报告,他孤身一人,没带武器就走进银行谈判,这表示他没有谈判筹码,因此他只希望这么做不让劫匪紧张、激动。他大错特错,完全不明事理,尤其是你父亲这样的传奇人物。事实上,他还有个同事。这位前途看好的年轻警官很有抱负,是明日之星,但他以前从未经历真实的银行抢劫,更没见过真正会开枪的银行劫匪。

“他热切地想追随这位资深警官,那天下班后,他原本要载你父亲回家。

因此你父亲是搭车抵达瑞恩区的,但报告上却没提那辆车并不是他的。因为你接到消息时,他的车还在家里的车库,同你和妈妈在一起。对不对?”

他看出她脖子上的血管充血,变得愈来愈粗,颜色也愈来愈深。

“去你的,汤姆。”

“快过来听爸爸的小故事。”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垫,“因为我要用很轻很柔的声音说,也诚心诚意地认为,你应该听这个故事。”

她迟疑地跨出一步,但不再往前。

“好。”汤姆说,“在这一天——贝雅特,那是几月的事?”

“六月。”她轻声说。

“六月,对。他们通过无线电听到消息,银行就在附近,于是那位年轻警官和资深警监开车过去,带武器占住了外面的位置。他们按规矩等待支援,或等劫匪走出银行,没想过要进入银行。直到其中一个劫匪出现在门口,枪口对准一位女员工。他叫着你父亲的名字,因为看到他们在外面,认出了隆恩警监。他喊着说不会伤害那个女人,但他需要有个人质。如果隆恩来代替,他们也可以接受。但他必须先放下枪,单独走进银行,一人换一人。你父亲怎么办呢?他想着。他必须想得很快。那女人受到相当大的惊吓,人会因为惊吓过度而死。他想起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六月,星期五,马上就要周末了。还有太阳……贝雅特,当天有阳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