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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八日,星期六

颜斯·卜瑞克一副上次见到之后就没再睡过的样子,眼睛充满血丝,摆在桌上的两只手不安地动来动去。

“所以你不记得停车场那个爆炸头管理员。”哈利说。

颜斯摇头,“我说了,我自己不用那个停车场。”

“我们暂时忘掉吉姆·拉孚,”哈利说,“先来想想是谁想把你扔进牢里。”

“什么意思?”

“有人大费周章毁掉你的不在场证明。”

颜斯瞪大眼睛,眉毛几乎要没入发际。

“一月十三日那天,有人把标示一月七日的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洗掉了几个小时的画面。本来应该可以看到大使的车子,还有你陪他下去停车场的。”

颜斯的眉毛回来了,而且扭成一个M。“呃?”

“想一想。”

“你是说我有仇家?”

“可能。也可能只是顺手找个代罪羔羊。”

颜斯揉一揉后颈,“仇家?我想不出来。那一种的没有。”他的脸亮起来,“不过这意思是你要放我走了。”

“抱歉,你还没过这一关。”

“可是你刚才说你──”

“警察局长不放人,除非我们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才要你努力想,有没有谁,任何一个人,在你跟大使道别之后、回到家之前的期间看到你?你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接待柜台有没有人,或者你搭上出租车的时候?有没有在小摊子停下来过?什么都好。”

颜斯用指尖托着额头,哈利点了一根烟。

“操,哈利!你讲那些录像带的事,害我脑袋一片空白,我现在没办法思考。”他唉声叹气,一掌拍向桌面,“你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吗?我梦见我杀了大使,梦见我们走出大门,开车到汽车旅馆,我在那里用剁刀捅了他的背,我想停下来,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好像我困在机器人的身体里,机器人一直捅,我……”

他停下来。

哈利什么也没说,给他时间。

“问题是我痛恨被关起来,”颜斯说,“我从来就忍耐不了。从前我父亲会……”

他吞了口口水,握起右手拳头。哈利看见他的指节变白。颜斯继续说,但声音低得几乎像悄悄话。

“如果有人拿着自白书走进来,说签了就放我走,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哈利站起来。“再努力想想吧,既然我们已经厘清了录像带的问题,也许你的思考会更清楚。”

他往门口走。

“哈利?”

哈利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家总在你转身背对他们以后,变得这么多话。

“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大家都不相信,你却相信我是清白的?”

哈利头也不回地回答,“第一,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象样的对你不利的证据,只有一个老掉牙的动机,加上缺乏不在场证明。”

“第二呢?”

哈利微笑,转头回来,“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一坨屎。”

“所以?”

“我看人的眼光很烂。祝你今天过得顺利。”

比雅尼·莫勒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床边桌上的时钟,心里奇怪,怎么会有人认为早上六点钟适合打电话到人家家里。

“我知道现在几点,”哈利抢在老大之前开口,“你听我说,有个人的底细你要帮我查一下,现在还没有细节可以告诉你,只是个直觉。”

“直觉?”

“对,第六感。我认为我们在追查的是一个挪威人,所以范围缩小了一些。”

莫勒清清喉咙,清出一口痰,“为什么是挪威人?”

“这个嘛,我们在墨内斯的外套和凶刀上找到驯鹿油,而且从刀子刺进身体的角度看起来,凶手个子相当高,所以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泰国人。”

“好,可是这件事你就不能等一等吗,霍勒?”

“当然可以。”哈利说完,一阵安静。

“那你怎么没等?”

“因为这里有五个警探和一位警察局长在等你抬起尊臀开始干活,老大。”

两小时后莫勒回电。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想要查这个人,霍勒?”

“这个嘛,我想到会用驯鹿油保养刀子的人,一定待过北挪威,然后我想起几个去芬马克郡当过兵的朋友,都自己买了那种大的萨米刀。伊瓦·骆肯在国防部待过几年,而且派驻在瓦尔德。再来,我感觉他懂得用刀。”

“有可能。”莫勒说。“你还知道他什么?”

“不多。彤亚·魏格认为他是被打入冷宫,会一直冷藏到退休。”

“嗯,犯罪数据库没有对他不利的纪录,不过……”莫勒停顿下来。

“不过?”

“反正我们有他的档案。”

“什么意思?”

“他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可是我开不了档案,过了一个小时我接到胡斯比那边国军统帅部打来的电话,问我为什么想开这个档案。”

“哇塞。”

“他们说我如果想要伊瓦·骆肯的数据,就写信去申请。”

“那算了。”

“我已经算了,哈利,我们得不到什么结果的。”

“你跟特警组的韩梅沃问了没?”

“问了。”

“他说什么?”

“不用说也知道,没有‘在泰挪威恋童癖’的档案。”

“我想也是。去他妈的个资法。”

“跟那个没关系。”

“哦?”

“我们几年前弄了一个数据库,可是没那个财力去更新。这种人数量太多啦。”

哈利打电话给彤亚·魏格,请她尽快安排会面。她坚持约在东方酒店的作家沙龙喝茶。

“大家都去那里。”她说。

哈利发现“大家”指的是白皮肤、有钱、衣冠楚楚的人。

“欢迎来到全世界最好的酒店,哈利。”彤亚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整个人埋在大厅的大扶手椅里。

她穿着蓝色棉裙,腿上放着草帽。草帽加上大厅里其他每一个人的样子,给这个地方添了老派悠闲的殖民地情调。

他们从大厅来到作家沙龙。茶端上桌了,他们也对其他白人客气点头致意了(那些人好像认为白人就是互相问候的充分理由)。哈利紧张不安,磕磕碰碰把瓷杯盘弄出声响。

“不是你的风格哦,哈利?”彤亚啜着茶,从杯口一脸淘气地看着他。

“我在思考为什么我对着穿高尔夫球装的美国人微笑。”

她笑出声,“哎唷,文雅一点的环境又没什么坏处。”

“什么时候格子裤也叫文雅了?”

“嗯,不然文雅一点的人吧。”

哈利听得出来腓特烈斯塔乡间小镇并没有满足坐在对面的这名女性。他想到桑沛,那位老司机换上熨过的衬衫和长裤,坐在外头沸腾的太阳底下,就为了不让访客为他简陋的生活感到困窘;比起目前为止他在曼谷外国人圈子里看到的事事物物,那文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