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查威克

哈利怀疑办公室里是不是要举办什么庆祝活动。

“这些是路透社的人,”苏永说。“美联社正要派一个摄影师过来,市长办公室还打来说NBC电视台要派一组制作团队过来报导这件事。”

威金斯摇头。“印度海啸死了六千人,他们用一则新闻跑马灯就带过去了。一个同性恋小丑给人分尸了,反倒成了世界级的新闻。”

哈利请他们一同进入会议室,关上了门。

“安德鲁·肯辛顿死了。”他说。

威金斯与苏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哈利简短直接地告诉众人,他们发现安德鲁的尸体吊在奥图家中的天花板上。

他直视众人,声音没有任何动摇。“我们没打给你们,是为了确保事情不会泄漏出去。或许我们该让这件事暂时保密。”

他忽然发现,把这件事当成警方勤务会容易开口得多。他可以客观面对,也知道该如何处理。一具尸体、一个死因,按照案子通常的作法,试着让一切暂时保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陌生的死神,因此这么做可以让他与死亡保持距离。

“好吧,”威金斯心烦意乱地说。“我们得小心点,不能随便做出什么草率结论。”

他抹去上唇汗水。“我得跟麦考梅说一声。妈的,该死!肯辛顿,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要是记者听到风声的话……”威金斯就这么走了出去。

他们三人留在会议室内,听着风扇不断哀号。

“他有时会来凶杀组跟我们一起调查,”莱比说。“他不算是真正的组员,但还是……”

“一个好人,”苏永看着地板说。“一个很善良的人。我刚来的时候,他帮了我不少忙。他是个……相当亲切的人。”

麦考梅同意这件事应当保密,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就好。他情绪恶劣,不断来回踱步,脚步比平常沉重,鼻子上方的浓眉皱成一团,就像灰色的屋檐排水槽道。

会议后,哈利坐在安德鲁的位置上,迅速翻着笔记本。里头没记录什么事情,只有几个地址、两个后来发现是汽车修理厂的电话号码,以及上头尽是涂鸦、内容难以理解的一张纸。抽屉里除了办公用具,几乎全是空的。哈利看着在他身上发现的两串钥匙。其中一串有着安德鲁名字第一个字母的皮标钥匙圈,因此他猜那是他私人用的钥匙。

他打了电话给碧姬妲。她被吓坏了,问了几个问题,但后来只是静静听着哈利说话。

“我不懂,”哈利说。“我才认识那家伙一个多礼拜,发现他死的时候却哭得跟个婴儿一样。但我妈下葬的那五天里,我甚至没流过几滴眼泪。那可是我妈,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逻辑?”碧姬妲说。“我不认为逻辑能解释得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而已。记得别说出去。你下班后我去找你?”

她犹豫了,说她今晚得等一通父母从瑞典打来的电话。

“今天是我生日。”她说。

“祝你年年有今日。”

哈利挂断电话,觉得老毛病又开始在胃里咆哮起来。

莱比与哈利一同前往安德鲁位于查威克的住所。

“那个猎鸟的戏码……”哈利开口说。

这句话就这么在抵达下一个路口之前回荡着没说完。

“你想说什么?”莱比问。

“没事。我只是在想那场表演。我对那个猎鸟的戏码很困惑。整个表演看起来像是没有重点。一个猎人以为自己在猎鸟,最后发现猎物原来是只猫,狩猎的一方就这么被猎杀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在半小时车程后,他们抵达一个怡人的地区,来到悉尼路这条优美街道。

“天啊,真的是这间?”哈利在看见他们从人资部得到的门牌号码后这么说。这是一栋大型砖房,附有可停两辆车的车库,屋前有着细心照料的草坪与一座喷泉。一条碎石路引领他们通往让人印象深刻的红木大门。他们按下电铃。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孩。他们提到安德鲁时,男孩严肃地点了点头,指了一下自己,用手捂住嘴巴,表示他是个哑巴。他带他们绕至屋后,指着大花园另外一侧的低矮砖屋。如果这里是一座英国庄园,那房子可能就是守门人的小屋。

“我们得进去,”哈利说,发现自己的发音太过刻意清晰,彷佛男孩的听力也有问题似的。“我们是安德鲁的同事。安德鲁过世了。”

他举起安德鲁那串用皮革钥匙圈串起的钥匙。男孩刚开始还一脸迷惑地看着钥匙,呼吸有些急促。

“他昨晚突然去世了。”哈利说。站在他们面前的男孩双臂垂在身侧,双眼逐渐湿润起来。哈利这才发觉他们两人一定认识。他得知安德鲁住在这里将近二十年,这件事提醒了他,这名男孩可能是在这栋大房子里长大的。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哈利脑中:黑人与男孩在花园里玩球,还给了他零用钱,让他去买冰淇淋吃。说不定他是在小屋里听着苦口婆心的建议,还有半真半假的警察故事长大的。等到他长得够大时,可能早就学会了怎么追女生,还有一面防御一面挥出左直拳的方式。

“这么说可能不太对。我们不只是同事,还是好朋友,就跟你一样。”哈利说。“我们可以进去吗?”

男孩眨了眨眼睛,紧抿着嘴,点头同意。

他走进这栋小单身住宅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里干净整齐的程度。客厅的家具十分简约,携带型电视前方有茶几,上头没有凌乱的报纸,厨房中也没有待洗餐具。门厅的鞋子与靴子排列整齐,鞋带还全都收进鞋内。一丝不苟的秩序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卧室中,床铺一尘不染,白色床单紧紧地塞在床垫下方,被子整齐的程度就像军中严格要求的一样,让哈利联想起他的饭店房间。他瞥了一眼浴室。剃刀与肥皂严整地摆在水槽上的置物架旁边,架子上则有须后水、牙膏、牙刷与洗发水等东西。全部就这样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沐浴用品。哈利忽然因为这些整齐的细节,联想到他自己戒酒后的家居陈设。

哈利的新生活其实就跟这里一样,以力行简约为纪律,把所有东西各归其位当成基准。一旦使用过后,一定要放回架上或抽屉里。就连一支原珠笔也要收好,保险丝烧坏后也要马上取出。这么做有其实际的象征意义。不管是对是错,他的余生,都要用家中的整齐程度来做为自己状况的度量衡。

哈利请莱比检查卧室里的衣柜与五斗柜,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接着又走出去打开镜子旁的橱柜。几十个抛弃式针筒放在最上面的架子上,针头排列整齐地指向他,像座微型导弹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