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可是在圣尼尼安的时候,她被要求要使用她的智力,她确实也发挥了这项能力,但并不是……我应该说,她的智力并不是特别在思索方面,她偏好数学、语言和天文学这类不需要想象力的科目。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想象力和思索来提供逃脱的管道,一种抽离、跳脱我们自己的方式。伊莎贝拉不需要脱离自己,她可以和自己相处,与自己达到和谐一致。她不需要更复杂的生活方式。

“也许中世纪的所有人都像她那样,甚至到了伊丽莎白时期还是如此。我在一本书里看过一句话:所谓‘伟大的人’在那时候只有一个意义——一个拥有庞大资产的人,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就那么简单。完全没有我们后来加诸的精神及道德层面上的意义,这个词和人格没有任何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我说,“这些人面对人生的态度是具体而直接的,他们没想那么多?”

“对,哈姆雷特和他思索的那些东西、他的‘生存还是死亡’[2],和那个时代格格不入,以至于从那时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评论家谴责《哈姆雷特》这出戏,因为它在情节上有致命的弱点。‘没有任何理由,’其中一人说,‘让哈姆雷特不在第一幕就杀了国王。唯一的理由就是:如果他那时杀了国王,后面就没戏唱了!’对他们来说,有一出关于人格的戏是很不可置信的。

“但如今我们全都成了哈姆雷特和麦克白[3]了。我们老是在问自己……”她的声音突然显得十分疲惫,“‘生存还是死亡?’不管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我们就像哈姆雷特分析(并嫉妒!)福廷布拉斯[4]一样,分析成功的人。

“现在福廷布拉斯变成易于理解的角色了。他勇往直前、充满自信,从来不问自己问题。现在还有多少人像他这样?我想不多了。”

“你觉得伊莎贝拉是女生版的福廷布拉斯?”我问,面带微笑。

特雷莎也露出微笑。

“没有那么好战,不过同样目标直接、单纯率直。她一定不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是我这个样子?我真正的感觉是什么?’她知道自己的感觉,她就是她。”特雷莎轻柔地加了一句,“而且只要是她必须做的事,她都会去做。”

“你是说她相信宿命?”

“不。但我不认为她有过任何选择。她从来不会看到事情有两种选项的可能,只会有一种;她也绝不会想到要回头,总是继续向前走。对伊莎贝拉来说,没有回头这种事……”

“我想知道,我们之中是否有任何人可以回头!”我愤愤地说。

特雷莎冷静地说:“也许没有。可是我想,通常都有漏洞。”

“特雷莎,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人通常会有个逃脱的机会……通常是在事后才发现……等你回顾从前的时候……但总是有的……”

我沉默了一下,抽着烟,陷入沉思……

特雷莎话一说完,我脑海里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明。我刚到卡罗·斯特兰奇韦家的鸡尾酒派对时,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双眼还在适应里面昏暗的灯光和烟雾,接着看到珍妮弗在房间的另一侧。她没看见我,她正在和某个人说话,活泼好动,神色如常。

我意识到两股强烈而冲突的感觉。首先是胜利的喜悦。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而现在我直觉的认知得到证明。在火车里的那次会面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我一直知道那不是意外,而现在事实证明了我想得没错。然而,我在兴奋和胜利的喜悦之外,突然想要转头离开那个派对……我想要让那次火车上的会面变成一个独立事件,一件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事。这就好像有人对我说:“那就是你们可以给彼此最好的东西了——短暂的完美。见好就收吧。”

如果特雷莎说得没错,那就是我“逃脱的机会”。

嗯,我没有把握那个机会回头,我让事情继续发展,珍妮弗也是。而所有其他事情也就接连发生了。我们相信我们彼此相爱、哈罗路的那辆卡车、我的躺椅,还有浦诺斯楼……

我的思绪回到本来想谈的事,回到伊莎贝拉身上。我对特雷莎提出最后的抗议。

“但她不狡猾吧,特雷莎?这么糟糕的词汇,狡猾。”

“我不知道。”特雷莎说。

“狡猾呀!伊莎贝拉吗?”

“狡猾难道不是最早、也最简单的自卫方式吗?巧诈难道不是最原始的特性?野兔蹲着不动、松鸡故意振翅飞过帚石楠[5]不也是要引开你的注意,以免你靠近它的巢?休,巧诈当然是最基本的,那是在你被逼到墙角、全然无助时唯一的武器。”

她起身走向门口。罗伯特已经溜去睡觉了。特雷莎将手放在门把上,转过头。

“我认为,”她说,“你真的可以把你那些药丢了。你现在不会想要这些东西了。”

“特雷莎,”我大叫,“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但是……”我停下来。“你为什么说我现在不会想要那些东西了?”

“嗯,你想要吗?”

“不,”我缓缓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不想要。我明天就把它们丢掉。”

“我很高兴。”特雷莎说,“我一直很担心……”

我好奇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没有试着把它们拿走?”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它们给了你一种慰藉,不是吗?它们让你感到安全,让你知道自己有个出口?”

“对,”我说,“这样差别很大。”

“那你为什么还蠢到问我为何没把它们拿走?”

我大笑出声。“好啦,明天,特雷莎,这些药明天都会进下水道。我保证。”

“你终于又开始生活了……想要活下去。”

“对,”我一边思索着,“我想我要重新生活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是真的,我真的对‘明天’这件事又感兴趣了。”

“你又感兴趣了,没错。我在想,不知道是因为谁的关系。是因为在圣卢的生活?或是伊莎贝拉·查特里斯?还是约翰·加布里埃尔?”

“一定不是因为约翰·加布里埃尔。”我说。

“我不大确定。那个男人有种特质……”

“确实很有女人缘!”我说,“不过他是我讨厌的那种人,我没办法忍受那种大言不惭的投机分子。拜托,如果有机会获利,他连他祖母都会卖掉。”

“我不会感到意外。”

“我一点都不信任他。”

“他不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