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简 第一章(第2/3页)
他停了下来。
“如何?”
“要唱这个会很困难。”
“相当正确。不过你有绝佳的耳朵,你想唱索薇格,对吧?”
“当然,这是毕生难逢的机会。如果我可以让你满意……”
“我想你可以。”他再度起身把手搁在她肩膀上,“你几岁了?”
“三十三。”
“而你一直过得非常不快乐,是吗?”
“是的。”
“你曾经跟几个男人同居过?”
“一个。”
“他不是个好人?”
简口吻平静地说道:“他是个非常差劲的人。”
“我懂。对,这些都写在你的脸上了。现在听我说,把你所有的苦难、喜悦,都带到我的音乐里吧;不是抛弃一切,也不是毫无节制,而是用经过控制与训练的力量放进去。你有头脑,也有勇气。少了勇气就什么都不成了。那些没有勇气的人背弃人生;你永远不会背弃你的人生,不管有什么降临,你都会站在那里,眼神非常坚定,头抬得高高的面对它……但我希望,我的孩子,你不会受太多伤害……”
他转过身去。
“我会把谱寄来,”他转头说道,“你要好好研读它。”
他大步走出客厅,砰地一声关上公寓大门。
简在桌子旁边坐下,眼神空洞地瞪着墙壁。她的机会来了。
她用很轻的声音喃喃说道:“我好怕。”
❁
有一整个星期,弗农都费心思量:该不该把简说的话当真?他可以在周末到伦敦去——但那时候简可能不在。他觉得自己过分自觉、害羞。或许她早已忘记自己邀请过他了。
第一个周末过去了,他很确定现在她已经忘记他了。接下来,乔寄了信来,提到她跟简见了两次面,弗农因此下定决心,在下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六点钟,他按了简家的门铃。
简自己来开门。她只在发现来人是谁的时候眼睛略略睁大,除此之外,表情如常。
“进来吧,”她说道,“我的练习就快结束,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跟着她走进一个长方形的客厅,窗户可以俯视河流。客厅非常空旷:一架平台钢琴,一张长沙发,几张椅子,三面墙上贴着狂野的蓝色风铃草跟黄水仙图案的壁纸,唯独某面墙贴了深沉的暗绿色,上面只挂着一张画:一个古怪的秃树桩写生。画的氛围,让弗农想起他早年在森林里的冒险。
坐在钢琴椅上的,是那个像条白色虫子的小个子男人。
简把烟盒推给弗农,用她粗鲁的命令式声音说道:“来吧,希尔先生。”然后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希尔扑向钢琴,双手以惊人的速度与灵巧在琴键上跳动。简唱了起来,大多数时间是极弱音,几乎像是气音,偶尔她会全力唱出一个乐句。有几次她停下来,发出像是愤怒、不耐烦的叫声,然后吩咐希尔重复前面的几个小节。
她双手一拍,相当突然地结束了。她越过房间走到火炉旁边,按了一下叫人铃,然后第一次用对待人类的态度跟希尔说话。
“希尔先生,留下来喝杯茶吧?”
希尔说恐怕不行。他歉疚地扭动着身体,然后扭扭捏捏地出了房间。女仆送来黑咖啡跟热奶油吐司,看来这就是简概念中的下午茶了。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伊莱克特拉》,理查·施特劳斯的作品。”
“喔!我喜欢这个。就像狗打架。”
“施特劳斯会觉得受宠若惊吧。不过无所谓,我懂得你的意思。这出歌剧是战斗性的。”
她把吐司推向他,然后补上一句:“你表妹来过这里两次。”
“我知道,她在信上跟我提过。”
他觉得舌头打结,很不自在。他原本很想来,来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简身上有某种成分让他不自在。最后他脱口说道:“请诚实告诉我——你会建议我放弃工作,专注于音乐上吗?”
“我无从判断。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讲话的方式就像那个晚上一样。就好像人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人当然可以。虽然不是完全绝对,但几乎总是如此。如果你想谋杀某个人,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的,但你事后会被问罪吊死——这很自然。”
“我没有想要谋杀任何人啊。”
“你是不想。你只想要你的童话故事有个快乐结局。舅舅死掉,把他所有的财产留给你,你娶了心爱的女孩,然后住在普什么的地方,从此过着永远幸福快乐的日子。”
弗农气冲冲地说道:“我真希望你没这样嘲笑我。”
简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种口气说道:“我不是在笑话你。我是在多管闲事,试着要干涉你。”
“你所谓的试着要干涉是什么意思?”
“试着干涉你让你面对现实,还有忘记你是——该怎么说呢——比我小了八岁?而且你该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没到。”
他突然间想道:“我可以对她说任何话——什么都可以。不过她不会总是用我期望的方式回答。”
他说出口的是:“请继续说下去——净讲我自己的事蛮自私的,不过我实在太抑郁、忧虑了。你那天晚上说,我想要的四件事物中,我可以得到其中任一个,却不能全部得到,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简考虑了一会儿。
“我确切的意思是什么?哎,就只是这样。想得到渴望的东西,通常必须付出某种代价,或者冒个险——有时候是两者兼具。举例来说,我热爱音乐——某一种音乐,但我的声音适合的却是完全不同种类的音乐。我的好嗓子适合唱一般歌曲,却不适合唱歌剧——除了非常轻量级的歌剧以外。可是我已唱过瓦格纳和施特劳斯的歌剧——所有我喜欢的东西。我还没真正付出代价,但我冒的是非常大的风险,我的嗓子可能随时会倒,我明白这一点,也充分认清事实,而我认定我的收获值得付出这种代价。
“现在就你的状况来说,你提到了四件事。首先,我猜想如果你继续待在你舅舅的公司里,只要待得够久,你就会无灾无难地变得富有。那样并不是十分有趣。其次,你想住在普桑修道院——如果你娶了个有钱的女孩,明天就可以住进去了。然后你钟情的、想娶的那个女孩……”
“我可以明天就娶她吗?”弗农问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愤怒的反讽。
“我应该说,是的,这相当容易。”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