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争 第二章(第2/6页)

这就是内尔在医院“振奋人心”的初次体验。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工作变得比较没那么可怕了。玛格丽特的态度软化了,也放松了她那种张牙舞爪的防卫心。她甚至还“慷慨地”回答内尔的问题。

“你不像大部分人那么自以为是。”她很大方地承认。

在内尔这方面,她佩服玛格丽特护士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安排大量称职工作,而她也稍微了解到护士长为何对业余人士不满了。

让内尔最震惊的是竟有那么多的“坏腿”;多数人显然是老病号了。她怯怯地向玛格丽特问起这件事。

“医院几乎帮不上他们什么忙,”玛格丽特回答,“这大多数都是遗传问题,遗传不佳是没办法治愈的。”

另一件让内尔印象深刻的事情是穷人不抱怨的英雄气概。他们来接受治疗,承受巨大的痛苦,然后想都不想就走几英里路回家去。

她在这些穷人家里也看到同样的精神。她跟玛丽·卡德纳接下了出诊护士的某些巡回工作。她们替缠绵病榻的老女人洗澡,照顾“坏腿”,偶尔替病得太厉害、起不了床的母亲梳洗、照顾婴儿。她们去的农舍都很小,窗户通常像隐士的家一样封起来,四处散放着种种对屋主来说极为贵重的心头宝贝。屋里空气不流通的程度常让人难以忍受。

最大的震撼是内尔开始工作大约两周后,她们发现一个卧病老人死在自己的床上,她们必须把他抬出去。要不是有玛丽·卡德纳实事求是的愉快态度,内尔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出诊护士表扬了她们一番。“你们真是好女孩,是真正的好帮手。”

她们回家的时候满足得脸上放光。内尔这辈子从没这么享受热水澡过,她还容许自己用浴盐奢华地享受了一下。

弗农寄回来两张明信片;只草草写了几句说他很好,一切都棒极了。她每天都写信给他,描述她的冒险,试着让这些事情听起来尽可能有趣。他回了信。

寄自:法国某地

亲爱的内尔:

我很好,觉得体能绝佳。这是很棒的冒险,不过我很渴望见到你,也很希望你不必进入那些糟糕的农舍、不必去那些地方跟那些病人混在一起。你说不定会感染到什么病,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去。我确定你不必这么做的,请放弃吧。

在这里,我们大半时候想的都是食物的问题,大兵们想着他们的茶,他们随时都愿意为了一杯热茶冒着被炸成碎片的危险。我必须审查他们的信件,有一个人老是用“直到地狱冻结都属于你的”做结尾,所以我也要效法。

你的
弗农

有一天早上,内尔接到柯蒂斯太太的电话。

“戴尔太太,病房缺了一个助手,请在下午两点三十分到医院。”

魏兹伯里的市政厅被改装成一间医院。这是一间巨大的新建筑物,矗立在主教座堂广场上,笼罩在大教堂高高的尖塔阴影之下。一个穿着制服、腿上受了伤的英俊男子在前门口和蔼地接待她。

“小姐,你走错门了。工作人员要走军需品仓库的门,这边的侦察兵会替你带路。”

一个个头很小的侦察兵为她指路,穿过一个光线有点暗的地下室,有位穿着红十字会制服的年长女士坐在那里,周围都是成堆的医院服装,她披着好几件披肩,却还是抖得厉害。沿着石板铺成的通道再往前走,终于走进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克坦小姐在这里接待她,她是病房助手的主管,这位高瘦女士的脸完全就像是公爵夫人的样子,还有着充满魅力的温柔举止。

内尔接受了工作指示,内容简单,虽然包含粗活,不过并不困难。刷洗石板通道的某个特定区域跟台阶;张罗护士们的午茶,在旁边伺候,最后把碗盘撤走,接着轮到病房助手吃午茶,然后是准备晚餐之类的例行公事。

内尔很快就学会了。这个新生活的重点就是:第一,跟厨房的战争;第二,记住护士长想要的茶。

有一张长桌是给志愿救护队护士的,她们像一条河流似的涌入,饿得不得了,而且食物似乎总是在最后三个护士坐下来以前就没了。然后你就要透过一条通话管提出要求,接着就会挨一顿刮。面包跟奶油每个人三块,都算好了的,一定有人吃了超过自己应该拿的量。志愿救护队员会大声抗议说没这回事。她们彼此友好、无拘无束地闲聊,用小名称呼对方。

“小琼,我没吃你的面包。我不会做这么恶劣的事情!”“她们总是送错数量。”“听着,必须给凯儿东西吃,她半小时后有个手术。”“快点,凸眼(这是个充满感情的昵称),我们还有一大堆防水布要刮呢。”

房间另一头则是护士长的桌子,她们的举止不同,对话以冰冷的悄悄话音量有礼貌地进行。每位护士长面前都有一小壶棕色的茶,内尔得负责弄清楚每位护士长想要多浓的茶。问题永远不在于要泡多淡!拿“水似的”茶给一位护士长,就会让你永远失宠。

悄悄话语声连续不断:“我对她说:‘当然外科病患会最先得到照顾。’”“就这么说吧,我只是把话带到。”“爱出风头,总是同一套。”“你相信吗,她忘记握住给医生擦手的毛巾。”“今天早上我对医生说……”“我把那句话跟护士说了……”

某句话一次又一次地重现。“我把话带到。”内尔逐渐留意到这句话。在她靠近桌子的时候,悄悄话就变得更小声,护士长们满心怀疑地看着她。她们的对话充满秘密,掩盖在庄严的态度底下。她们态度极其正式地替彼此斟茶。

“要喝点我的茶吗,卫萨文护士长?壶里还有很多。”“卡尔护士长,可以麻烦您替我拿糖过来吗?”“请见谅。”

在一个护士生病、内尔调升到病房以后,她才开始了解医院的气氛:长期不和、嫉妒、小团体,还有那一百零一种台面下的暗流。

她有一排十二张病床要照顾,大多数都是外科手术病患。她的搭档是格拉迪丝·波茨,一个总是咯咯笑的小个儿,很聪明却很懒惰。病房是由卫萨文护士长负责,她是个高大、瘦削、说话尖酸的女人,脸上永远带着不赞同的表情。内尔刚看到她时心中一沉,不过后来就感到庆幸了;在这所医院的护士之中,分派到卫萨文护士长手下工作已经是最最愉快的了。

总共有五位护士长。卡尔护士长圆圆胖胖,一脸好脾气的样子。男人喜欢她,她常常对他们咯咯笑,又用笑话逗乐他们,然后换药布的进度就会落后,最后只好仓促行事。她叫那些志愿救护队员“亲爱的”,亲切地拍拍她们,但她的脾气阴晴不定。她自己太不准时,每次事情出错,她就怪“亲爱的”。在她手下工作让人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