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乔治·格林 第三章
两天后,赛巴斯钦到了普桑修道院。管家说不确定切特温德太太能不能见他,她卧病在床。
赛巴斯钦报上姓名,说他确定切特温德太太会见他。他被带进客厅等候。客厅看似非常空旷寂静,却十分豪华——跟他小时候看到的非常不同。他暗自想道:“那时候它是一栋真正的房子。”然后很纳闷自己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很快就想通了,现在这栋房子仿佛成了博物馆,每样东西都摆设得很漂亮,彼此协调得很完美,不完美的都被另一个完美的东西取代了。所有的地毯、桌布和挂毯都是新的。
“而且这一定都花了大钱,”赛巴斯钦很赞赏地想着、精确地估了价。他总是知道事物的价值。
门打开的声音像是一声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内尔走了进来,脸颊上一片粉红,她伸出她的手。
“赛巴斯钦!多让人惊喜啊!我本来以为你忙到不可能离开伦敦——除了少数几个周末!”
“我前两天刚损失了两万英镑,”赛巴斯钦握她的手时低声说道,“因为我到处闲晃,却还让生意照常进行。你好吗,内尔?”
“喔,我觉得好极了。”
但现在那股惊讶的潮红消逝以后,她的气色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除此之外,管家不是说她卧病在床,感觉不适吗?他竟觉得她的脸看起来有点紧张憔悴。
她继续说道:“请坐,赛巴斯钦。你看来好像马上就要去赶火车了。乔治去西班牙出差了。至少要去一星期。”
“这样啊。”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这件事尴尬得要命,内尔根本一无所知……
“赛巴斯钦,你看起来很郁闷。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吗?”
她相当轻松地问起这个问题,可是他热切地抓住这个机会。这就是他需要的开头。
“是的,内尔,”他严肃地说道,“事实上是有件大事。”
他听到她突然间倒抽一口冷气,她的眼睛看起来很警觉。
“什么事?”她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了——严厉又充满疑虑。
“恐怕我要说的话会造成很大的惊吓。跟弗农有关系。”
“关于弗农的什么事?”
赛巴斯钦等了一分钟,然后说道:“内尔,弗农……还活着。”
“还活着?”她悄声说道。她的手悄悄抬起,摸着心口。
“是的。”
她没有做任何他预期的事情——昏倒、哭出来,或者急切地问一连串问题,她就只是直直盯着前方。然后一股来得又快又突然的疑虑,进入他精明的犹太心灵里。
“你早就知道了?”
“不,不。”
“我以为你可能见到他了——那天他到这里来的时候?”
“所以那真的是弗农?”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哭喊。赛巴斯钦点点头,这就是他对简说过的,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那时怎么想的——认为他们非常酷似吗?”
“对……没错,我就是那么想。我怎么可能认为那是弗农?他望着我,却认不得我。”
“内尔,他失去记忆了。”
“失去记忆?”
“是的。”
他把事情始末告诉她,尽可能清楚地说明细节。她在听,却不像他预料的那么专心。在他讲完以后,她说道:“是的……不过现在要拿他怎么办?他会重拾记忆吗?我们要做什么?”
他解释说,弗农正在接受一位专科医生的治疗,在接受催眠治疗后已恢复一部分记忆了,整个疗程不会拖太久。他并没有深入说明技术细节,因为他知道跟她说这些没有用。
“所以到时候他就会知道……知道一切?”
“是的。”
她缩回椅子上。他突然感觉一阵怜悯。
“他不能怪你,内尔,你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当初他的死亡消息是完全确定的。这几乎是独一无二的案例,我只听过另一桩类似的,在大多数状况下,误报的死亡通知几乎立刻就被更正。弗农爱你爱到足以了解你、原谅你。”
她什么话都没说,但她举起双手遮住了脸。
“我们在想——如果你同意的话——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当然你会告诉切特温德,然后你跟他还有弗农可以……呃,一起商量这件事……”
“不要!不要!不要讨论细节。就让这件事保持现在的原样,等到我见过弗农再说。”
“你想立刻见他?你要跟我一起去伦敦吗?”
“不……我不能那样做。让他来这里……来见我。没有人会认出他,仆人全都是新聘的。”
赛巴斯钦慢慢地说道:“非常好……我会告诉他。”
内尔站了起来。
“我……我……赛巴斯钦,你必须现在离开,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真的不能。这一切都好可怕,才不过两天前,我还觉得这么幸福又平静……”
“可是内尔——你现在可以重新跟弗农团聚了。”
“喔,对,不过我指的不是那个。你不懂。当然,那样太好了。喔!请离开吧,赛巴斯钦,我这样把你赶出去太可怕了,不过我再也承受不住了。你必须离开。”
赛巴斯钦走了。在回伦敦的路上,他觉得非常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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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巴斯钦离开后,内尔回到卧房里躺着,把丝质被套的鸭绒被拉起来,密密实实地盖在身上。
所以这终究是真的,那个人真的是弗农。她原本告诉自己那不可能是真的,她完全看错了,可是随后她就一直不安到现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乔治会怎么说?可怜的乔治,他一直对她这么好。
当然有些女人再嫁后才发现她们的第一任丈夫还活着,那是相当可怕的处境。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成为乔治的妻子。
喔!这不可能是真的,这种事不会发生。神不会让……
但或许最好别想到神。她想起简前两天说的那些话,非常不中听。那就在同一天。
她在一股突如其来的自怜中想道:“我本来是那么快乐……”
弗农会了解吗?他说不定会……责怪她?当然,他会要她回到他身边,或者他不会——现在她跟乔治在一起了——男人是怎么想的?
当然,他们可能要离婚,然后她就可以嫁给乔治。可是那样会让很多人说闲话。一切都这么艰难。
她突然间震惊地想道:“可是我爱弗农。既然我爱弗农,我怎么可以考虑离婚然后嫁给乔治?他从死者之中回来了,回到我身边。”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是一张很漂亮的帝国风格大床,是乔治从法国的一座古堡里买回来的。这张床很完美又相当独特。她环顾整个房间,迷人的房间,一切都安排得很协调——完美的品位,完美无缺又毫不造作的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