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第6/9页)

多多良有些害臊地问:“是否帮上一点忙了?”茜答道:“您帮了我大忙。”在这种问题上,多多良作为中禅寺的代理,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人选。多多良说“那太好了”,“咕咕咕”的高声笑了。

茜说想赠礼致谢,但多多良坚决婉拒,茜没办法,便付了账单,离开了。多多良一定又再次思考起欧托罗悉的事。付账单时,茜好几次回头向他点头致意,但大陆专门的妖怪研究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瞪着半空中,不断地动着钢笔。

茜离开店里。

风好强。

多多良的话很有意思,茜大有斩获,心情却不怎么开朗。茜幻想着,如果能够二十四小时思考着其他的事——不管是妖怪的起源还是神社的历史,什么都好——总之想着那些事情,成天活在思索的大海当中的话,那该有多么愉快。

这是一种逃避现实吗?

只是她想要背离现实,逃进观念迷宫中的逃避愿望的显露吗?

——有什么差别吗?

现实不也是被当成一种观念来认识吗?

——然而……

茜为了与腥臭无价值的现实化身对峙,一路前往目黑。不期然地,似乎可以赶上约定的时间。茜原本打算如果谈话延长就直接爽约,而且她也希望能够延长,然而事与愿违。

强风毫不留情地吹乱了茜没有束起的黑发。

步下宽阔平缓的坡道,走进人影稀疏的宽阔巷子。弯进十字路口左边,应该可以看见一栋大宅子。

茜看到宅第了。

路照着地图画的建造。

当然,这种想法是本末倒置。先有道路,才画地图,所以两者相符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对茜来说,是现有地图,换言之,是先行提供的资讯让实际体验沦为了预定调和的再体验。

实地见闻与思索。现实与观念。经验性的事物与非经验性的事物。

如果肉体与精神密不可分,那么这些不也是密不可分吗?

想要控制无法控制的领域,这样的欲望来自于再也无法控制原本可以控制的领域的恐惧。所以人会在不规则的大地上,按部就班地刻画道路。这样还不满足,甚至要记录在地图上。所谓都市,就是具现化的观念。

所以,茜站在观念当中。

但是,名为观念的天使在获得实体的阶段,就已经舍弃它身为观念的纯洁了,所以会徐徐地被现实的恶魔侵蚀。不,在具象化的阶段,它已经完全是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了。人人都知道这一点,明明知道却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陷入不安,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有如打地鼠般的无限反复之中,真的存在着幸福吗?——织作茜心想。

她照着地图前进。

来到门前。

犹豫。

门自行开启。

津村站在那里。

“欢迎光临,老爷正在等您……”

大得荒谬的玄关。

这是羽田隆三位在目黑的别邸。

女佣说“欢迎光临”,深深地鞠躬,请她换穿拖鞋。

这栋屋子一定曾经在空袭中烧毁过。现在的建筑物似乎是战后改建的,新得形同刚落成。

房间的装饰十分怪诞,陈设了许多品味低俗的装饰品。茜的家也是名门望族,所以看惯了古董类,但这里的古董却非侘也非寂(注:侘与寂皆为日本的美意词,皆有古色古香,闲寂的风趣之意。),但也不是雅(注:指高贵,风雅的宫廷风格。),毋宁说是毒。

艳毒的色彩中央,皱巴巴的老人笑着。

“欢迎欢迎,我等你很久了。”

“这次……承蒙您多方关照了。”

“怎么这么客套呢?我们不是叔公和侄孙女吗?如果你真心这么想,我可要真心关照你喽?还是你愿意关照我?”

只能当做没听见了。

老人眯起眼睛,“呼”的吁了一口气。

“上次看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不过你穿起洋服也不错。花事有毒气的。如果你打算当个职业妇女,也不能老是穿和服。”

老人叼着雪茄说话,烟不停地摇晃。“所以你下定决心了是吗?”

“决心?”

“别打马虎眼啦。资料馆的经营啊,那不是条件吗?”

“这……”

“嗳,咱们慢慢谈吧。”老人笑着说道,要茜坐下。接着问道:“咖啡还是红茶好?要不要吃点心?”茜说:“都可以。”于是老人摇了摇手边的铃铛,叫来女佣,吩咐了许多有的没的。

接着他突然望向杵在一旁的津村,想起来似地转向茜,露出奇妙的表情说:“对了对了,说到上次的事……”

“什么事呢?”

“侦探的事啊。”

“侦探?哦。”

“我拜托你斡旋的侦探啊。”

是在说榎木津吧,茜都忘了。

“您被回绝了吗?还是尚未联络上呢?后来我立刻向柴田会长提起这件事……”

“这不要紧。嗳,多亏你居中周旋,透过柴田,榎木津前子爵那里是顺利联络上了。可是,那个叫榎木津干麿的家伙,实在是太目中无人啦。华族全都是那副德行吗?都多大年纪了,却……怎么说?不食人间烟火吗?不过算是个大人物啦。我亲自上门拜访,结果他竟然在接待室里放养乌龟!乌龟!普通人会养乌龟吗?嗳,这就算了,总之,昨天我叫津村去了一趟。呃……玫瑰十字侦探社是吧?结果啊……”

“结果怎么了?”

“哎呀……”

茜笑了。

她觉得榎木津很有可能会干这种事。

“竟然放我堂堂羽田隆三的使者鸽子,简直是胆大包天。嗳,我是觉得他很有胆识,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只有一个像是帮佣的小伙计,慌得手足无措的。对吧?津村?”

在一旁立正不动的秘书答道:“老爷说的不错。”

“就是啊。所以我不知道他本领有多大,可是不行,没用。所以啊……”

老人咳了一下,从胸袋里抽出方巾,擦拭嘴角后,探出身子。“可以请你负起责任吗?”

“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