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思温训女(第2/3页)

萧思温虽然算是辽国上层比较重视汉化的人,但终究不是汉家旧族,因此教女儿的也不是什么闺阁读物、诗词歌赋,倒是多半以实用为主。兼燕燕淘气,打不得骂不得,目前唯一能找到的有效惩罚办法就是罚写文章。至于内容便是随心所欲,如指定汉书的一句话,或开国以来典籍制度中的一段内容,或者各部族某一谱系等。

这些惩罚内容其实可大可小,他当初也是随便一指,不想此事上倒看出燕燕的好处。素日罚她抄书,她是顶会偷工减料。但指了一事叫她去写出心得来,这个素来淘气的女儿却极为认真,每件事都要细细地弄明白了,交出文章的时候一脸得意好胜,倒似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萧思温发现她居然还有这点天分以后,就有心诱导,经常会出一些题目,在政事敏感的时期总能把燕燕拴住一小段时间不让她出去淘气。此番便故伎重施,让燕燕去钻研这个案卷,在春捺钵前安分些。

燕燕欲不肯接,又怕去不成春捺钵,只得苦着脸接下来。萧思温的书房极大,分了个隔间,让她自己慢慢玩。萧思温留了个书童给她备她询问,自忖这案子早已经结了判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项,不过拖着她不生事罢了。燕燕本是勉强接罚,不想看着看着却生了兴趣,当下就从南逃叛乱开始查历年南逃之事,一查又查到国朝对汉人的制度上去,直到出行时坐到马车上,手中还捧着案卷。

胡辇要管着萧思温出行事宜,又管着自己这一部族的各种事宜,直忙得脱不开身,还拉了乌骨里帮助,好不容易赶在出巡前忙完一切。这时候三姐妹在车中,却见燕燕还捧着案卷,不由诧异。

乌骨里先问:“燕燕,你不是写完了吗?”

燕燕头也不抬:“哦,是写完了,但我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的。”

胡辇不禁也问:“什么事情不明白?”

燕燕这才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把手中的案卷一扬:“爹叫我写臣民南逃始末的文章,我查了一下他书房中案卷所记示的自太祖以来所有南逃案例,发现不但有臣民南逃,亦有南朝的臣民北投,究其原因,是和政令行事有关……”

乌骨里夺了她手中的案卷,嗔道:“你不是已经将文章交给爹爹了么,还看什么看!”

“是啊,我是交给爹爹了,可我觉得这个案例很有意思,所以跟爹爹说,我还要继续把这篇文章写下去,爹爹还夸我呢!”

乌骨里看了看手中案卷,卷首上一行大字写着“国朝诸礼”,其后下缀小字“韩知古”,便觉得发现了什么,窃笑:“哼,说得好像你真的变成乖孩子一样,我看啊,你看这个不是为了得爹爹夸奖,是为了得你的德让哥哥夸奖吧。”

燕燕恼了,扑上来抢:“你胡说,你还给我!”

两姐妹打闹了好一会儿,胡辇悠然坐着,看着这两人闹得差点连马车都翻过来,却也不去阻止。两人闹腾够了,这才喘着气去整理衣服,对着镜子看看头发全乱了,又叫侍女们上马车来重新梳头,又双双手拉着手,一起下车骑马去了。胡辇这才拾起燕燕丢下的案卷,看了起来。

而此时燕燕和乌骨里已经骑在马上,放马奔驰了。

一年就一次春捺钵,可要好好玩玩,有什么事,都先放到一边去吧。

所谓“捺钵”是契丹语,意为行营,后指皇帝为保留先族游牧习惯﹐四时转徙的政治行为。辽国此时实行南北面官制度,虽然在南方已经借鉴汉人官制由南面方行治理州县、掌管财赋、分领汉军等职权,皇帝居中而治,但在北面,仍然保留着部族习俗,皇帝为了加强控制,定时巡查,令部族、属国拜见,即时处理宫帐、部族、兵机、群牧之政。“捺钵”这种行营的本义也被引申为皇帝的四季渔猎活动,合称“四时捺钵”,有“春水秋山,冬夏捺钵”之称。

这种习俗,与传统王朝皇帝行古礼进行亲耕、春祭、南巡、北狩等亦有相似,用祭祀和接近旧俗的生产方式,取得亲民的效果和控制的加强,如此会宴、演武、交流、理政等,一直待上两三个月后,方才回京,或者直接拔营进入下一季捺钵。

自上京到长春州,皇帝行营一路行来,绵延数十里,走走停停,中间更要与沿途前来迎候的部族联欢,再带上这些部族一起上路,自然是走得极慢。然而四季捺钵本就是沿习旧俗,四处为家,又不是大军奔袭,走得快走得慢也没什么区别,本来就是游山玩水罢了。

一路上燕燕与乌骨里、耶律仙河等一拨小伙伴呼啸来去,赛马比箭,祸害着黄羊小鹿,终于到了长春州的鸭子河畔。

待各部族首领和臣属小臣君王到的差不多了,就举行头鱼宴,此时河面冰层渐消而未消,凿冰钩鱼,将头一批鱼最大的献于皇帝,烹杀饮宴。

等到河水冰层全消,鹅雁飞来,在河边击鼓惊飞雁鹅,然后放飞海东青擒捉天鹅,皇帝以所得头一只天鹅献庙祭典,再开盛宴。

其实,这就是旧族遗风,各部族在一起饮宴相聚,增进友谊,交流情感,甚至是借着这种相聚,让各自部族的少年儿女们游猎玩耍相识相交,结成姻缘。同时,借着赛马、比箭、斗猎等游戏,也将下一代年轻人的能力展示,借此序定强弱,优胜者渐成核心,本事差的也就自动把自己调整为服从、跟随的定位。

老人们热衷的是头鱼案、头鹅宴,年轻人更热衷于其后的瑟瑟礼。

瑟瑟礼原为遥辇氏第四任可汗苏可汗设立,在春天举行射柳之仪,一则为祈雨,二则为比试子弟的武艺。正日之前,先立百柱天棚,令巫祝祀雨,及正日时,由皇帝与宗亲以及重臣行射柳仪,次日遍植柳树,并在所植的树前面摆上黍子、稗等祭物,再由皇帝以及皇后祭东方,由各族子弟射柳比赛。这三日内如果有降雨,则第三日奖赏掌仪之人,如无雨则用水泼掌仪之人,再继续行祈射之仪。

对于年轻的贵胄子弟们来说,瑟瑟礼第二天的比赛,最有吸引力,这不只是比赛,在射柳比赛上的名次高下,会直接影响他们在郎君军中的地位高下。所谓郎君军,就是由皇族贵族子弟们所组成的军队,这些子弟在一定年纪会进入军队,建立军功,逐次升迁,直至进入各级权力部门。每年的射柳大会,也成了他们对于权力追逐的第一步。

射柳大会这天,燕燕一大早起来,打扮好了,就急忙出了营帐,正撞见也已经打扮一新的二姐乌骨里。

燕燕做了个鬼脸,笑道:“二姐,你今日也起得好早啊。”

乌骨里见了她出来,白了她一眼:“我自然是为了看着你,免得你再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