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沈正宏是在第三天的上午回到家里的。
他的腿因为中风的缘故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由大管家林叔推着。
沈家的三个太太和沈蔽日都跟在后面,每张脸上都是长途跋涉的疲态。连一向雍容的大夫人都瘦了一圈,更别提在上海最忙碌的沈蔽日了。
不过比起他们,沈正宏的气色倒显得好了不少。他沉着脸,一路进来都没说过话。大夫人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回房去休息。他的目光在厅堂上一扫,没见着想见的人,就道:“宴清呢?观澜和金玲怎么也不在?”
思念就在外头候着,赶紧解释:“回老爷,三小姐今日有政治课,请不得假,她说中午会早点回来的。”
大夫人在桌边坐下,接过岚香倒的茶喝了一口,道:“二少爷去哪儿了?”
“二少爷还没起呢,宣纸已经去叫了,应该马上就来了。”思念替沈观澜解释道。
大夫人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反正她这个二宝贝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桌边坐下。三太太把手套一摘,拢了拢肩上的狐皮围脖,道:“那四太太呢?总不会也还没起吧?”
她们离家这么久了,想来徐宴清的日子该过得很舒坦才是。一想到自己累得要死天天伺候着老爷,徐宴清却赖在家里啥也不干,三太太就没来由的想生气。
“四太太这两日染了风寒,一直在房中歇着,方才奴婢已经让人去西厢通传了。”
思念抹了把额上的汗,心里紧张极了。虽说沈金玲交代过,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都要替那俩兜着,可谁能想到老爷居然大早上的八点不到就到家了。
外头家丁传来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给沈金玲收拾屋子,听到以后吓得魂都要飞了,立马撒开腿往西厢跑。
骊儿在廊下打瞌睡,靠在宣纸的背上,宣纸也困得直点头。思念跑进来后就摇醒他俩,让他们马上进去通传,别叫老爷发现二少爷在四太太这里,到时候就完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门外的几个丫头齐刷刷的就叫了声“二少爷。”思念转头一看,沈观澜还穿着昨天那身衬衫西裤,头发睡得跟鸟窝似的,看着就是没洗漱的样子直接过来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沈观澜踏进来,径直走向沈正宏,蹲在轮椅前问他的情况。
沈正宏的表情仍是严肃的,他没像以往那样对沈观澜露出和蔼的神色,在沈观澜问及他的病况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沈观澜身上皱巴巴的衬衫道:“怎的一大早衣服就这么皱?”
他说话还不太利索,但是可以听得懂。沈观澜立刻找了个借口,说昨晚喝多了,没来得及脱掉就睡了。
沈正宏也没再说什么。这时门外的几个丫头又对着一个方向行礼,叫了声:“四太太。”
徐宴清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脸色瞧着比平时都苍白,气息也很急促,一进来就到沈正宏面前行礼:“老爷我来迟了,还请老爷恕罪。”
沈正宏一声不吭的打量着他,从领口的扣子看到脚踝的袜子,徐宴清不知沈正宏在看什么,心里却虚得很,只得低着头不动。
三太太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立刻讥讽道:“四妹好大的架子,老爷回来了你还在床上睡着,这是完全不把老爷放在眼里了啊。”
徐宴清还没开口,就听一旁的沈观澜道:“四妈这两天病了,昨天还在发烧,晚上才退的。爹,大哥电话里说你们是下午才回来,那谁会起那么早啊。”
他说的不假,这两天气温骤降,徐宴清从山上回来就感冒了。烧了快两天才退,直到昨晚上才恢复了点精神。
三太太最不爽的就是沈观澜开口,那张嘴每次都吐不出好话来。她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大夫人也没精力一回来就搞针对,转向沈正宏道:“老爷,你在火车上也没法休息好,我让人准备早餐送到你屋子里去,吃了就睡一下吧?”
沈正宏确实有些乏了,他捏了捏眉心,道:“你们都回房去吧,让宴清跟着伺候就好。”
徐宴清一怔,道:“老爷,我的感冒还没好,这样会传染给你的。”
大夫人也道:“是啊老爷,你如今身子大不如前了,医生叮嘱过千万要小心的,还是让我伺候吧。”
她是好意,只是这番话刚说出口,就见沈正宏重重的一拍轮椅扶手,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本想说话的,但因为激动一口气接不上,捂着胸口就咳了起来。
他现在精神看着还好,但是身子比以前更差了。这一咳嗽就没停下来,把眼泪鼻涕都呛出来了,跟揣着个破风箱在怀中一样,艰难的喘着。
沈蔽日赶紧把行李箱里的药拿出来给他服,又喂着他喝了一整杯温水,才把他的喘息给抚顺了。
沈正宏的眼眶血红,眼白里都是红血丝,他瞪着大夫人,视线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大夫人看得脊背发寒,也不知哪句话说错得罪他了。
“让宴清跟进来伺候,不要让我说第三遍。”沈正宏一字一顿道。
大夫人不敢再出声了。沈观澜急了,想要说话,被沈蔽日用力拽住手腕,在人后看不到的地方悄声耳语:“别乱来!爹现在不能生气的,四妈只是照顾他,不会有什么事。”
他说的有理,沈观澜只得忍下来,看着徐宴清跟在大管家身后出去了。等他们走后,三太太捏了捏酸痛的脖子,跟大夫人说先回房去休息了,二太太也一起走了。大夫人拉着沈观澜问了最近的饮食起居,沈观澜答的随便,满脑子都在想徐宴清跟沈正宏回房会发生什么。
虽说他爹在那方面不行,可是之前徐宴清也受了不少罪。特别是从骊儿那听说以前的那些事后,沈观澜的心更是七上八下的,怎么都静不下来。
大夫人见他心不在焉的,就以为他是宿醉没睡够,让他回房去洗漱了。沈蔽日也回了书房,沈观澜刚拐过转角就跟上他,打算问问沈正宏的病情,等心里有数了才好判断该怎么坦白。
他在这边担心徐宴清,徐宴清也在担心着他,就怕他一个冲动又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好在沈蔽日也跟着回来了,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徐宴清心里乱糟糟的,等大管家把沈正宏推进房间后,就跟他说会吩咐下人端来洗漱的热水和早饭。
门关上后,徐宴清卷起袖子,像以往那样跪下去给沈正宏脱鞋。但他的手刚碰到沈正宏的脚,头皮就忽然一紧,他痛得皱了皱眉,只能顺着那力道抬起头。
沈正宏倒没用多大力,只是揪着他脑袋顶上的一小戳头发拽着。
徐宴清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他不知沈正宏为什么生气,只得小心翼翼道:“老爷可是在怪我起的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