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叶非折!”

楚佑握剑的手猛地一紧,万年波澜不惊的语调中竟有了惶急之意。

“我在呢。”

叶非折心里将楚渊骂了一万遍。

也就是叶非折有强大神魂做支撑,方能够勉力维持神智,换作旁人,怕是早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活活被痛死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心,只是折磨人罢了,要不了命。”

他额上细细渗出冷汗,嘴唇开了又闭;“带我回去。”

至少别在大庭广众下丢人。

虽说换了一个世界,无人知晓他的底细,但叶非折丢不起这个人,叶家和玄山一样丢不起这个人。

楚佑闻言立刻横抱起叶非折,他动作急忙,手甚至微微发着抖,手底下的力气却很轻柔,生怕弄疼叶非折一点半点。

白若瑾:“……”

他服气了。

是他白家提出的条件不够有诚意还是楚家家主的位子不够诱人?

为什么好好地谈一次联手合作,总有意外跳出来横空打断?

最惨的是白若瑾挨了打,受了威胁,让了步,还是没得到楚佑的一句准话。

他站在原地恍恍惚惚抬头望天,几乎要怀疑人生。

依楚渊的说法,这种药既会给人以最强烈的痛苦,又会令人梦见他一生之中最害怕,最抗拒的场景,可谓是□□精神双方面的极致折磨。

据说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抗不过去毒药发作时的苦痛。

叶非折倚在楚佑怀间,迷迷瞪瞪间意识到楚渊所言可能是真的。

他凭着神魂强悍愣是撑过了身体上的折磨,也痛得将近失去意识,神志不清。

叶非折沉沉合上了眼皮。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梦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非折是我独生爱子,将来必为我叶氏骄傲。”

那是他的父亲,叶家家主。

叶家是修仙界中真正的庞然大物,一方巨擘,远非白家楚家这等不入流的小家族可比。然而叶家家主这位对外威风八面,纵横睥睨的霸主,对着自己独生爱子时,只是个寻常的操心老父亲。

叶非折幼时他得千依百顺哄着,等叶非折大了点,叶家家主就开始为他惹出的祸事跑断腿。

自叶非折出生开始叶家家主就嘟囔着要退位让贤,一直说到叶非折修为登顶修仙界的时候,他还在家主的位子上替叶非折收拾烂摊子。

是不是叶氏骄傲叶非折不知道,叶家家主为了他操碎心倒是真的。

“非折……嗯,也算不堕师名。”

那是他向来目下无尘的师尊。

叶非折蒙他教导,承他剑道,一身修为剑意,大半得益于他。

他被人捧惯了,自少时起就是嚣张狂妄透顶的性子,一百个年轻俊彦里九十九个都是他得罪透的,十方势力中九方就是叶非折开罪过的。

单凭叶家家主一人,再如何手眼通天也兜不住叶非折。

多亏他师尊天下第一的威名在那顶着,叶非折才能快活逍遥到渡劫而不被人群起攻之打死。

“师兄是我玄山根基所在,有人质疑师兄,便是质疑我玄山!”

那是他掌门师弟。

叶非折一贯是个万事不管的撒手掌柜,多亏他师弟呕心沥血打理,方能逞着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头撒天下第一的威风。

他掌门师弟从未有过怨言,于内于外,处处吹捧着叶非折,把叶非折吹成了玄山离开他就会立刻分崩离析的主心骨。

叶非折惹祸,他师弟赔笑。

叶非折打人,他师弟拖上整个玄山为他撑腰。

实际上叶非折明白。

他一个人再厉害,终究是独木难支。

不过是享了自己师弟的清福。

“你这狗脾气,亏得有第一流的出身师门,又有第一流的悟性修为,方能耀武扬威活到现在不被人乱棍打死。”

那是他的好友。

嘴上嫌弃他比谁都很,自少年时替叶非折顶锅揽下祸事比谁都欢。

叶非折开罪过多少人多少势力,他好友就陪他开罪过多少人多少势力。

久而久之双方师长早已对这一对狐朋狗友麻木,罚抄门规都是罚双份的。

闪电骤然映亮夜幕,惊雷跨过重云划破天际,发出震耳欲聋一声巨响。

那些叶非折熟悉到骨子里的音容笑貌,挨个消失在雷霆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场雷劫,毁了叶非折所有。

叶非折不怨雷劫。

修行本是逆天行事,敢渡雷劫,就要做好死在雷劫下的准备。

愿赌服输而已。

可他真的还想再看自己的家人朋友,师长同门一眼。

叶非折眨了眨眼,眼中泪水滚滚而落。

他是多傲气一人?就是只身穿越到异世,引以为傲的修为全废,身世全无,拿的好一手烂牌,都矜持住了自己一副欠打姿态,有仇算仇。

独独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

他泪眼中不知拉住了谁的衣角,呓语道:“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楚佑紧紧揽着他,晦涩开口。

他掌下被汗湿的重衫隐隐勾勒出叶非折纤美薄韧的腰部轮廓。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受。

既劲挺峭拔,又弱不禁风。

既想扶着借它一把力,又想将其摧折在掌中。

难以想象叶非折究竟是遭受了多大的苦楚,才会失态狼狈到这个地步。

他那一句话将叶非折自幻境召回到现实里。

折磨终于结束了,叶非折意识到。

他刚想开口辱骂楚渊十八代祖宗,突然想起那也是楚佑的十八代祖宗,只得悻悻收口。

他说出口的是轻轻一句:“我没有家了。”

叶非折的声音很轻,鲜艳红衣下瓷白肌肤苍白脆弱得如薄薄宣纸,乌黑眼睫犹且沾染着水光,像是一场触之即碎的水月梦境。

自乍到异世以来,叶非折从未如此清晰认知到过这点。

他在此地,固然有生命有呼吸,有重活一次的新生机会,归根到底不过是个异世羁旅客。

他的家,他的根,统统在那方原生世界。

仅有完成任务。

楚佑抱他抱得更紧,那种蛮不讲理的抱法,勒得叶非折差点喘不过气来:“我也没有。”

楚佑说。

他贯来冷心冷情,生性多疑。

楚佑不是不清楚,只是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