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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从守望山的国家图书馆下班回来,从图书馆借来两大厚本关于园艺与蔬菜种植的书(其中一本是用德文写的),仔细研读。不久他兴趣转移,转向截然不同的书,是关于巴尔干地区少数民族语言的消失、中世纪宫廷诗对小说起源的影响、《密西拿》中的希腊文词汇、乌加里特语文本的解释。
但是一天早晨,正当父亲拎着磨损不堪的手提箱前去上班时,看见我两眼泪汪汪地朝正在死去的幼芽弯下腰,全神贯注用未经允许便从浴室药箱里拿出来的滴鼻剂或滴眼液尽自己最后一丝努力来营救,正在给枯萎的幼芽上药,每棵一滴。在那一刻,父亲对我萌生了怜悯之情。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拥抱我,但立即又把我放了下来。他显得茫然,尴尬,几近困惑。离开时,他仿佛从战场上逃跑,点了三四下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而不是对我说话,他说:“我们看看还能做些什么。”
在热哈维亚的伊本加比罗尔大街,曾经有座名叫拓荒者妇女之家的建筑,或者也许叫作劳动妇女农场之类的。在它身后,是个小型的农业保护区,占地只有四分之一英亩,种着果树、蔬菜,饲养家禽和蜜蜂。50年代初期,本—兹维总统著名的官方工作房屋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父亲下班后去了这个试验农场。他一定是向拉海尔·延内特或是她的某位助手解释了我们种植作物失败的整个事情,寻求建议与指导,最后离开那里,乘坐公共汽车回家,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箱,木箱的土里有二三十棵健壮的秧苗。他把战利品偷偷放进屋里,背着我把它藏在洗衣筐后面,要么就是藏到了厨房的橱柜下,一直等到我睡熟后,才悄悄走了出去,携带着火把、螺丝刀、英勇的锤子和裁纸刀。
我早晨起来时,父亲用某种不容置疑的声调向我宣布消息,如同在提醒我系紧鞋带或者是扣上衬衣扣,他眼睛没有离开报纸,说:
“好啊。我印象中你昨天的药对我们的病中植物奏效了。你干吗不亲自去看看呢,殿下,看看有没有好转的可能?或者只是我个人的印象。请去查查,回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看看我们的想法是否一致,多多少少,怎么样?”
我的小幼芽,昨天是那样的枯黄,像一棵棵悲伤的稻草,一夜之间仿佛被施了魔法,突然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茁壮秧苗,健壮,充满活力,绿油油的。我站在那里呆住了,仿佛让十或二十滴滴鼻剂或滴耳剂的魔力弄得不知所措。
继续定睛观察,我便意识到奇迹甚至比乍看之下更加伟大。萝卜苗夜里蹦到了黄瓜地,而萝卜地里,栽上了一些我根本就不认识的植物,大概是茄子,或是胡萝卜。最为奇妙的是,在左手边的一排,也就是我们曾经撒了西红柿种子但没有发芽的地方,也就是我觉得一点也不必使用魔滴水的地方,现在竟然长出了三四株小灌木,嫩枝上绽出了黄色的花蕾。
一个星期过后,疾病又一次侵袭了我们的花园,死亡的苦痛又一次降临,幼苗垂下了脑袋,又一次开始流露出大流散期间受迫害的犹太人那种病容与孱弱,它们的叶子耷拉下来,嫩枝枯萎了,这一次无论是滴鼻剂还是咳嗽糖浆都无济于事,我们的菜地正在干涸、枯死。四根桩继续在那里立了三四个星期,与之相伴的还有脏兮兮的线绳,接着它们也死去了,只有我的希特勒稻草人茂盛的时间稍长一点。父亲在探讨立陶宛浪漫传奇故事的起源或从小说在行吟诗歌中的诞生中寻求安慰。至于我,则在院子里布下了星系,里面遍是奇怪的恒星、行星、月亮、太阳、彗星,我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冒险旅行,也许在其他星球上可以找到生命的迹象?
注 大卫和歌利亚的故事出自《圣经·撒母耳记上》第17章。喻指以弱抗强。
注 特洛伊城,《荷马史诗》中描绘的希腊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