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2/3页)
这一群体通过艰苦劳作、判断力和拓荒者的热情设法生存,白手起家,用双手在荒无人烟的岛屿上建立了一个繁荣的农庄。这些让我欣欣然,仿佛向我灌输了我从父亲那里接受来的犹太复国主义拓荒者的社会精神特质:不受宗教约束,开明,理性,进步,富有理想主义色彩和战斗性的乐观主义。
然而,《神秘岛》中的拓荒者也有遭受来自自然力灾难威胁的时刻,也有没有退路、其才智得不到应有发挥之际,在这样千钧一发的瞬间,总有一只神秘之手介入其中来斡旋,一位能够创造奇迹的全能上帝时时会将他们从某种毁灭中解救出来。“倘若有正义,让它即刻发光。”比阿里克写道。《神秘岛》中有正义,确实能够即刻发光,迅疾如闪电,在所有希望逝去的瞬间。
但是,那委实是另一种社会精神特质,恰恰与我父亲的理性主义大相径庭。那是我母亲常常在夜晚所讲述的故事以及神迹奇事,是把更古老之人收容在屋檐下的古人传说,关于邪恶的传说,是不可思议的事物与恩典,既是放出灾难但希望尚存的潘多拉盒子中所体现出的原理,也是杰尔达老师最初向我讲述的哈西德传说,以及在她离去后取而代之的我在塔赫凯莫尼的老师莫代海·米海埃里所讲的故事中,所体现出的那充满奇迹的原理。
就像在这里,在《神秘岛》中,在我人之初之际最早向我展示世界的两个截然不同的窗口之间终于达到某种和解:我父亲那注重实际、乐天达观的窗口,以及我母亲的窗口,面对冷酷狰狞的风光,怪异的超自然力量,那力量或充满邪恶,或充满同情与怜悯。
《神秘岛》的结尾,显示出上帝的力量,他一遍又一遍地营救海难幸存者的“犹太复国主义”事业,每当他们遭到毁灭的威胁时,实际上是尼摩船长、《海底两万里》中那个眼睛里露出愤怒的船长在慎重干预。但是,那绝对不会减少我从书中得到调停的快感,消除我幼稚地迷恋犹太复国主义以及我居然幼稚地迷恋哥特派小说之间的矛盾。
就连父亲和母亲也终于实现了安宁,一起生活在完美的和谐状态下。尽管不是在耶路撒冷,而是在某座荒岛上,但是,他们还是能够创造安宁。
心地善良的马尔库斯,在约拿大街出售新书和旧书,并在近盖乌拉大街拐角处开有租书图书馆,最后他允许我每天换书,有时一天换两次。开始,他并不相信我真的把整本书看完了,当我把一本只借了几个小时的书还回来时,他经常巧意设计各种问题来考我。逐渐,他化疑虑为惊奇,最后心悦诚服。他相信,凭借这种惊人的记忆力与如此快速的阅读能力,尤其是当我也学会一些大语种后,有朝一日我会成为我们某位伟大领袖理想的私人秘书。天晓得,也许许多年后我会成为本—古里安或者摩西·沙里特的秘书。结果,他决定值得对我进行长远投资,他应该把面包撒在水里,天晓得他有朝一日也许需要某种特批,他也许需要某种方便,或者是顺利从事正在筹划的出版业,那么,他与某位人中豪杰的私人秘书的友谊会比黄金还要宝贵。
马尔库斯先生有时骄傲地向他的优秀顾客出示我那张密密麻麻的借书证,仿佛在心满意足地凝视自己的投资成果。看看我们有什么吧!一个书呆子!一个杰出人才!一个每月不光读几本书,而是读整架子书的孩子!
于是,我从马尔库斯先生那里得到特许,自由自在享用他的图书馆。我可以一次借四本书,这样就不会在假期不开馆时饥肠辘辘了。我可以浏览——仔仔细细!——打算出售而不是借阅的热门书。我甚至可以看同龄人不宜阅读的书,像萨默塞特·毛姆、欧·亨利、斯蒂芬·茨威格甚至刺激痛快的莫泊桑的长篇小说。
冬天,我在黑暗中奔跑,顶着凛冽滂沱的冷雨和劲风,在马尔库斯先生的书店六点钟关门之前赶到那里。那年月的耶路撒冷非常寒冷,寒冷刺骨,12月末的夜晚,饥饿的北极熊从西伯利亚来到凯里姆亚伯拉罕地区的大街小巷游荡。我奔跑时没穿大衣,因此套头衫全部湿透,整个晚上散发出湿毛那令人沮丧的刺痒气息。
偶尔,碰巧我没东西可读,在那些漫长空虚的安息日,我在早上十点钟把从图书馆里带来的军火全部用光。我发狂似的随意从父亲书架上抓起史龙斯基翻译的《蒂尔·艾伦施皮戈尔的恶作剧》、瑞夫林翻译的《一千零一夜》、以色列·扎黑、门德勒·莫凯尔·塞法里姆、沙洛姆·阿雷哈伊姆、卡夫卡、别尔季切夫斯基的书,拉海尔的诗歌、巴尔扎克、汉姆孙、伊戈尔·莫辛松、费尔伯格、纳坦·沙哈姆、格涅辛、布伦纳、哈扎兹,甚至阿格农先生的作品。我几乎一点也读不懂,也许只能通过父亲的眼睛看到一些东西,即东欧犹太村落的生活可鄙、可憎,甚至滑稽可笑,在我愚蠢的内心深处,并不为它可怕的结局彻底震惊。
父亲拥有世界文学多数重要作品的原著,因此我几乎对它们看也不看。但是,只要那里有希伯来文版的书,我如果没有真正阅读,至少闻闻它。我会尽一切努力。
当然,我也阅读《达瓦尔》上每周一期的儿童栏目,以及每个人甜点单上都有的那些儿童文学作品:莉娅·戈尔德伯格和范妮娅·伯格斯坦的诗歌、米拉·洛贝的《孩之岛》以及纳胡姆·古特曼的所有作品,罗本古拉的非洲、比阿特丽斯的巴黎、特拉维夫周围的沙丘、果园和大海,所有这些都是我最初游弋享乐世界的目的地。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已经成为大世界的组成部分——的差异,在我看来,就像我们寒冬般的黑白生活和充满色彩、夏日与光明的生活之间的区别。
茨维·里伯曼—里夫尼的《在废墟上》是部尤能抓住我想象力的作品,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很久以前,在第二圣殿时期,有一个偏远的犹太村庄,宁静地坐落在高山、山谷和葡萄园中间。一天,罗马军队来到此地,把所有的村民,男人、女人和老人全部杀光,抢夺他们的财产,纵火烧毁建筑物,继续向前赶路。但是,村民们在大屠杀发生之前便把小孩,尚未满十二岁无法参加保卫村子活动的小孩,藏进一个山洞里。
灾难发生后,孩子们从山洞里出来,看到村庄毁于一旦,他们没有绝望,而是召开类似基布兹举行的全体成员集会,经讨论决定,生活必须继续,他们必须重建满目疮痍的村庄。于是他们成立委员会,女孩子们也在内,因为这些孩子不但勇敢勤奋,而且进步开明,让人惊叹。他们一点一点,像蚂蚁一样劳动,设法治愈残存的牲畜,修理牲口圈和牛棚,修复烧毁的房屋,重新在田间开始劳作,建立起一个儿童模范社区,某种富有田园色彩的基布兹,鲁宾逊似的社区,里面没有一个礼拜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