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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我发现自己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后面。我向后退了几步,一直走到房间的尽头,然后我可以倚在墙上,我低下了头,把两只胳膊交叉起来。像这样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舒服一些了。这样我就不必尽力去保持身体的平衡了,只要再把腿向前伸一下,一切就解决了。我听见周围有轻微的呼吸声,寂静如此地贴近了我。
我发现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一片海滩上,两只脚浸泡在潮水中。月光下我斜眼望过去,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涌起一片巨大的海浪,最上方有一些白色的泡沫与天空相接,像一个由群蛇组成的大军,它们全都盘绕在自己的尾巴上。刹那间,它们似乎全都凝固了,然后发出令人颤栗的嘶嘶声,全都倾泻在我的头顶上。我睁开了眼睛,我刚才摔倒了,碰翻了一把椅子,把胳膊肘儿弄疼了。其他的人纷纷转过头来,眉头紧锁地望着我,我惊慌失措地看了埃迪一眼。
“对不起,”我说,“我也不想像这样……”
他向我示意说他明白我不是故意的,我站起身来,然后走出房间,随手轻轻地掩上门。我从楼上下来,一直走到车上取一些香烟。外面不是特别冷,这里与七百公里之外我熟悉的地方没有多少区别。我点了一支烟,带着邦果到街上走走。在这条空旷的马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就像是一个生怕把自己的腿摔断的老太太一样。
我一直走到街道拐角儿的地方,把烟头扔到对面的便道上,四周空无一人,然后我就扭头回去了。我必须承认,有一点贝蒂没有说错:换换环境对人有好处。对我来说,我之所以感觉不错,是因为可以把身边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全都抛到脑后,哪怕只有一两天时间……想到这些时,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当我回想起从贝蒂纵火烧掉房子之后的这段生活,心里感到不是滋味,这让我惊讶不已。尽管每天听不到那么多笑声,但是生活中依然有许多美好的时刻,而且一个聪明的人很难奢望能得到比这更多的东西。不,很显然,是我的书稿给我们带来这些奇特的体验,并且给这段日子蒙上一层淡紫色的朦胧的阴影。而且,假如随手把门一关,然后跳上车,让一切从头开始,那样生活会变得好一些吗?会更简单些吗?在那个特定的时刻,我真想去尝试一下,抓住贝蒂的肩膀说,好吧,宝贝儿,现在我们要去干点儿别的事情啦,再也不要去想比萨饼店,再也不去想那个城市,把我的书稿抛到脑后……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沿着平静、宽阔的街道往前走,心里想着这些,感到非常惬意。光是为了这样一些景色,这趟就没有白来。这一切我看得很清楚,我甚至都不想回家了。如果来之前想到这些,当时我就该把那里的东西毁掉,但是幸亏那些梦中庇护着我们的圣人,我才没有产生悲观厌世的念头。然而,如果我和贝蒂在这个地方住下来,就再也听不到那些关于书稿的消息,就不必每天早晨忐忑不安地去看信箱了……我们将会体验所有幸福和悲伤的时刻,其他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了,只有生活中的每个细节,正是这些能让我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样傻笑,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把所有这一切都悄悄地融化在我的嘴里。
我再次沿着楼梯往上爬,感觉楼梯比以前更陡了,我不得不抓住楼梯的扶手。客厅里空荡荡的,他们一定待在隔壁死者的卧室里,把那间小屋挤得水泄不通,我不想再去给他们添乱了。我坐下来,从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把水壶歪了一下,没有把它提起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要为死者彻夜守灵,所以不会有人担心我是否会睡着,我有种模糊的感觉,他们似乎已经把我忘掉了。房间的尽头有一个窗帘。我眯缝着眼看了它至少十分钟,想要揭开其中的秘密。最后,我站起来走了过去。
窗帘的后面有一个楼梯,可以通到商店里。那天晚上,我一定是昏了头,被这该死的楼梯深深地吸引着,战战兢兢地像一个走进地狱的家伙,从楼梯上东张西望。就这样,我来到了楼下的商店里。
我发现自己置身于很多钢琴中间,它们在街上灯光的辉映下闪着微光,就像瀑布下一堆黝黑的大石头似的,但是它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它们是一些沉默的钢琴。我随便挑选了一架,然后在它面前坐下来,我打开琴盖,正好琴键后面有一块儿地方,我可以把一个胳臂肘撑在那儿;就这样,我一只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注视着这些琴键,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坐在钢琴面前,我以前就会弹琴,只不过弹得不够好。在昏暗的光线下,我可以用三根指头弹一段节奏比较慢的曲子。我开始先弹了一个“叨”,接着竖起耳朵去听,我的目光一刻不离地尾随着它,在商店里来回穿行。当寂静再次来临的时候,我又开始弹奏。在我看来,这是一架神奇的钢琴,它知道我是怎样的弹奏者,不仅如此,它还将自己完全交付给我,奉献出它最美的声音;遇到一架知道如何将它发挥到极致的钢琴,这实在太让人感到兴奋了。
接着,我又弹了一段很简单的曲子,这可以让我保持一种相对舒服的姿势,让我的身体和大脑放松一下。我轻轻地弹奏着,尽可能发挥出最高水平,渐渐地,我又什么都不去想了。我只是盯着我的手——当我把手指落下的时候,肌腱在皮肤下来回转动,像这样我又弹奏了很长一段时间,翻来覆去弹奏着同一首曲子,好像停不下来似的,似乎每次都能弹得比以前好一些,而且这首很普通的曲子能给我的心灵带来一些慰藉。不过,在这种疲惫的状态下,我可以把一只萤火虫当成一盏神灯,我开始沉醉在幻觉中了。而且,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事情变得糟糕起来。
我开始哼唱一些我最喜欢的旋律,这让我有些忘乎所以了,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好像听到了伴奏声,而且声音越来越来明晰。这确实给我带来一些充满激情的快乐,给我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我开始有些疯狂了,声音越来越大,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我唱得更加起劲儿了。一般的人用两只手弹奏的水平,我只用三根指头就可以达到了。这简直太奇妙了。我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以前弹钢琴的时候,我还从没有遇到过像这样的情形,还从没有达到过这种境界呢。当我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加入进来时,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一位从天上下凡的天使,揪住了你的头发。
我重新挺直了腰,继续弹下去,我突然发现贝蒂坐在旁边,她把一只手插进两腿之间,另一只手按在琴键上。她唱得很出色,眼睛里放射着光芒。当时她向我投来的眼神令我永难忘怀,但我无所作为,就是这样,我只是对外表有着清晰的回忆。大概有几分钟,我们给彼此的内心带来愉悦,情绪十分高涨,完全听不见其他的噪音,但是这种感觉不可能完全不受约束,这是不可能的。对我来说,我已经完全被释放了,我以为这会永远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