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语学校学生(第4/10页)

这种现象他屡见不鲜,从此,他只要看到这片虚假的热情,就怒火中烧,而且,不论在冰场上,还是从大街旁,每每遇见被他斥之为笨蛋的她们,他一概不予理睬,还佯装着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为了砸碎由拘泥和殷勤所造成的那种有失体面的精神枷锁,尽可能显示和提高他的快活心情,他便在黄昏时分,偕同两三个粗莽的家伙,专门搞些损人的惊险活动。他们时而嘲笑警察,敲打火烛通明的牧师窗户;时而用火柴棒紧紧扣住电铃,惹得锁住在庄院里的狗儿狺狺狂吠;他们走到市郊冷清的街道上,吹吹口哨,摔摔鞭炮,还放小型烟火吓唬姑娘和妇女。

每逢寒冬腊月的夜晚,卡尔·鲍埃尔惹是生非地干上一阵子这种蠢事,然后总觉得非常愉快;他这种忘乎所以地寻找欢乐,再加上拥有恐吓他人的虐待狂,使他的性格不久便变得十分粗野和胆大妄为,也为他酿成了一种滑稽可笑的心悸病,可他对此从未对谁坦率承认过,因此便对它们心醉神迷,不能自拔。过后,他回到家里,拉一会儿小提琴,或者埋头读一段引人入胜的作品,他觉得,自己俨然是一位劫后凯旋的强人骑士,把他的砍刀拿下,挂到墙上,然后点旺一支明晃晃的松木火炬。

但是,当这种重复进行着的黄昏漫游,渐渐变成一种一成不变的小型恶作剧和逗人发笑的歹事,而且,恰恰与大家暗中期望着的那些正确的冒险义举始终南辕北辙,这种所谓的娱乐,开始使他扫兴了。于是,面对这些调皮捣蛋的同伙,他表示失望得很,并准备跟他们慢慢疏远开来。偏偏就在那个黄昏,也是他参与其事的最后一回,虽然他只是三心二意地随之而去,却碰巧出了点小小的乱子。

四个少年在布吕海尔巷里步来踱去,手中玩弄着小小的拐杖,伺机寻求做点损人事儿。其中的一个鼻尖上还架着副白铁夹鼻眼镜,所有四人全是荡检逾闲的家伙,帽儿和便帽都斜斜地戴在后脑勺子上。不多片刻,他们被一个疾步而来的婢女撵上了,她轻捷地打他们四人面前飘然掠过,臂上还挽着个有柄的大提篮。从篮子里掉下的一长段黑色带子,一会儿欢乐地随风飘舞,一会儿已被弄脏的梢头不时触及地面。

什么后果都没有考虑,卡尔·鲍埃尔肆无忌惮,一手抓起她的带子,紧紧握住不放。年轻的婢女漫不经意地继续往前走去,那松开的带子却变得越来越长,少年们看到后便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欢笑。这时,姑娘突然掉转身躯,像闪电一样地站在笑声朗朗的年轻人面前,她看来既美丽,又年轻,一头金黄色的秀发;她二话不说,狠狠地赏了鲍埃尔一记耳光,伸手捡起落在地下的带子,回身匆匆而去。

这时,这批胡作非为的家伙还发出一阵嘲笑之声,但是,卡尔却默默无言,一路走到最后一个街角,他与众人三言两语地告辞走了。

他心里感到非常别扭。那姑娘的脸蛋,在那半暗不明的街上,他只看了一眼,觉得非常俏丽和可爱,而给她用手狠狠地这么一下,他深感惭怍,心头与其说痛苦,不如说舒坦。可是,当他想起,他对这可爱的宠儿玩了如此愚蠢的恶作剧,使她在生他的气,且必然把他当作一个头脑简单的开玩笑家伙,他不由得追悔莫及,羞愧难当。

他慢腾腾地走回家去,步在陡陡的阶梯上没有哼歌,只是静悄悄地拾级而上,迅速地进入了他的房间。足足有一个小时,他坐在昏暗而冰冷的小屋里,额头抵在窗户上。过后,他取出了提琴,奏起他孩童时代的那些柔和而古老的曲子,其中也有他四五年来从未唱过或奏过的歌曲。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姐姐和家乡的花园,想起了阳台上的栗子树和红色的花朵,还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等到他疲倦不堪,有点迷离恍惚的样子时,就上了床,但却无法一下子入眠,这位倔强的冒险家和街头的英雄汉这时开始轻轻地哭泣起来,过后,依旧静静地哭泣,直到进入梦乡。

在晚间漫游的那些旧时的同伴间,卡尔已有了胆小鬼和叛离者的名声,因为他把那种活动早就置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他接连读了《唐·卡洛斯》1、埃曼努埃尔·盖贝尔2的诗歌以及哈利希·封·别尔那斯基的作品,还开始撰写日记,而且,也很少要求好心的巴勃脱对他继续给予支持。

她不免有个印象,觉得在这年轻人心中,肯定有什么事情在作祟,因为,她既然接受了照顾他的任务,所以有一天,她出现在他的房门口,来探访这位正直的人。她没有空手而来,而是带了一串新鲜的吕奥纳香肠;她连连催促,要卡尔当着她的面,马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啊,搁着吧,巴勃脱,”他说,“现在我真的一点也不饿。”

可是,她却认为,年轻人嘛,随时都吃得下去,便死不肯让步,直到他满足了她的要求。有一回,她听说,拉丁语中学的青年们,念书负担过重,却不了解她的那位保护者,在学习上是否过分紧张。现在,她见到他的食欲锐减,还开始有病痛的样子,就满脸严肃对他劝了一番,接着又打听了他生活起居的详细情况,最后给了他一帖民间常用的泻药。然而,卡尔却哈哈大笑起来,向她解释说,他的身体完全健康,他胃口欠好,主要是因为脾气和情绪不佳的缘故。这样一说,她就安心了。

“你的口哨声,我几乎已经听不到了,”她毫不含糊地说。“说真的,世上是没有人为你而死的。说,你果真有了恋人了?”

卡尔一时控制不了,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不过,他也十分生气,强烈地驳斥了她的这些质疑,说自己有的是可作消遣的事情,目前只是心头感到烦闷罢了。

“这样我也明白了你的种种现状,”巴勃脱快慰地说。“明天是‘下角’的小莉丝大喜的日子。她订婚已久,对象是个工人。她肯定和他能成为和睦的一对,这是可以想像得出的,她男友为人很随和,只是金钱,似乎不很充裕。这大喜的日子你应该去参加,你对莉丝本来是熟悉的,你去,说明你没有架子,大家都为之高兴。安娜·封·格吕恩·鲍姆和格莱特·封·别朔普艾克她们都去,否则人就不会太多。谁都要送礼!我认为,这是一个悄然进行的婚礼,在家里举行,不摆酒宴,也没跳舞等类似场面。没有这些节目,人们照常十分快活。”

“可是我却没被邀请呀,”犹豫不决的卡尔说,因为他觉得这婚事对他没多大诱惑力。然而,那巴勃脱对此只付之一笑。

“啊,这算什么话,我早已有所安排,充其量在晚上多花费你一两个小时罢了。我还设想了一个最佳方案!你把你的提琴带去。——为什么不呢!哎哟,多愚蠢的借口!你把它带去,效果一定很好,这平添了一个娱乐活动,为此大家会对你感谢不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