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第4/7页)

两天以后,我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姑娘的情况打听到了;不过除了那些我意料中的一般情况外,也没什么更多的内容。她是一个孤儿,出身名门,但家境贫寒;她在一所工艺美术学校上学。她和我一个住在利奥波德大街的朋友是远亲,当初我就是在这个朋友家见到她的。

在那儿我又见到了她。那是一个小型的社交晚会,到场的几乎都是当初那些老面孔,有几个人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们同我亲切地握手。可是我显得很拘泥,很激动,直到后来她同其他一些朋友出现时,我才平静下来,露出快活的样子。她看见了我,向我打了个招呼,并且立刻认出了我,想起了冬天那个夜晚;她仍然很信任我。我同她勉强地交谈起来,两眼注视着她,好像我们根本就没有分离过似的,似乎还是那微风习习的冬日之夜,仍然是我们俩独自待在一起。然而,我们交谈的并不多;她只是问,自从上次分手后我身体好吗,是不是一直待在乡下。问完这些后,她沉默了片刻,一边笑眯眯地望着我。然后她朝她的朋友转过身去,这时我便从稍远处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她。我觉得她似乎有点变了,可又不知道她究竟哪些地方同原来不一样。当她走开去,她那两种形象便在我脑子里打起架来。我拿它们做了比较,这才发现她现在的发型已做了改变,因此脸颊也显得丰满了。我默默地注视着她,与此同时,那种愉快和惊奇的感觉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充满热忱的女孩,我有幸遇见了这个少女,并对她一见钟情。

在晚餐以及在这之后喝摩泽尔葡萄酒的当儿,我被卷进了男士们的高谈阔论中,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着,所谈论的话题不外乎我上次在场时就谈到的事,对我来说纯粹是在延续以前的话题。我不无高兴地发现,这些活跃和爱挑剔的市民,尽管他们说的是各式各样的轶闻趣事,可他们都是某一个社交圈子里的人,他们平时出入这个圈子,在这里消磨时间:这便是他们的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我还发现,在各式各样和千变万化的生活当中,这个社交圈子是缺少同情心和比较狭隘的。我在他们中间是比较愉快的,不过我觉得,由于我长期不在的缘故,从根本上来说也不必隐瞒什么,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这些男女宾客看来也都是来自他们原来的地方,他们所谈论的仍然是原来那些话题的继续。这个想法当然是不正确的,因为在这一次聚会上,我的注意力和兴趣常常会背离他们的交谈。

我恨不得能转身朝隔壁房间跑去,那儿有几位太太和几个年轻人正在交谈。可是我没有跑开,因为我看见几个艺术家被那个美丽无比的小姐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们正在亲热而又恭敬地同她攀谈;只有一个名叫聪德尔的画家仍沉着冷静地同那些老夫人待在一起,一边以一种怜惜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些发烧友。他在同一个褐色眼睛的亮丽的妇人闲聊;看那神色,与其说是聊,不如说是倾听更为恰当;我曾听说过这一位妇人,她名声不很好,很能干,有许多风流韵事。

我只是在一边不太专心地观察着这一切。那姑娘占据了我整个心灵,尽管我没有参与这普普通通的交谈。我觉得她似乎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悦耳动听的音乐中。她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一种魅力,这种魅力将我环抱着,使我觉得它就像一朵花儿所散发出来的馨香,是那样的浓郁,那样的甜蜜,又是那样的强烈。此情此景无疑使我感到神清气爽,然而光注视着她的外貌,这并不能使我感到满足;如果现在离开她的话,这会使我难过的,以后也一定会更让我感到痛苦的。看着她那娇小迷人的身影,我心中不由产生一种特有的幸福感;我似乎看到了我生命中鲜花盛开的春天,真想牢牢捉住它,用心呵护它,要不然它会一去不复返的。时常有一些亮丽的女子会让我感兴趣,使我亢奋,使我为之烦恼,尽管如此,可我也并不存有与之亲吻和共度良宵的欲望。确切地说,我希望能有幸碰上这种可爱的人儿,能同她意气相投,患难与共。

于是,我决定在她附近住下来,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向她提出一些问题。

第三夜

如果有必要的话,那么就接着往下叙述吧!

眼下我在慕尼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我的住宅离那个天使花园不远,我每天早晨都要到这个花园里去散步。我还常到那里的画室去走一走,每当我看到一幅特别美的画时,就像遇到外面世界美妙绝伦的景色一般,它会在我心中牢牢地扎下根。

一天傍晚,我走进一家旧书店,想买一些读物。我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翻寻起来,结果找到了希罗多德3的一本装帧得十分精致漂亮的书,我把它买了下来。随后我便同接待我的店员聊了起来。这是一位引人注目、和蔼可亲的男子,他话不多,很有礼貌,有着一副朴素的,但又含蓄的外貌;从他整个举止来看,他是温和友好的,只要人们同他一接触便可察觉到,同时从他的外表和言行上也能看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看样子他书读得不少,我很快便对他产生了好感;打这以后我又多次去那里,一方面是为了买几本书,另一方面是想同他聊上片刻。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从不谈及生活艰辛和黑暗的男子汉,它们似乎已被他遗忘或者已被他克服了,他好像生活得很美满很快活。

自从那天来到这个城市,和朋友们相聚,并重又静下心来后,我每天晚上就寝之前,都要在我租用的房间里裹上羊毛毯坐上一个小时,期间要么阅读希罗多德,要么就追想那个我至今刚才得知她叫“玛丽亚”的美丽的姑娘。

在下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同她交谈得比较投机了。我们互相十分信赖地闲聊着,从中我了解到了有关她生活中的一些情况。我还被允许陪伴她回家,我又一次同她在那寂静的街道上并肩穿行而过,这对我来说就像是在梦中似的。我对她说,我经常想起这条回家的路,真希望能在这里再走一次。她欢快地笑着,并且问了我一些情况。这时我终于鼓起勇气,两眼望着她,向她表白道:“我是为了您才上慕尼黑来的,玛丽亚小姐。”

这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害怕起来:这兴许也太大胆了。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可是她对此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透出一丝惊奇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道:“星期四,我的一个同事有一个艺术庆典活动。您也愿意去参加吗?愿意去的话八点钟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