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汉斯大受触动。十二个哥平根考生,而且其中有三个绝顶聪明的人,使他感到害怕,如果自己没被录取真没脸见人了。
到家后他坐下把带mi的希腊文动词又复习了一遍,拉丁文他一点也不怕,这方面他很有把握。希腊文可就不同了。他喜欢希腊文,甚至有些入迷,但只是就阅读而言。特别是色诺芬的文章写得那么优美、生动、活泼,念起来明快、铿锵有力,思路敏捷、自由,一切也都容易理解。可是一接触到语法或者要他把德语译成希腊文,他就像陷入互相对抗的语法规则和词形变化的迷宫,他就像初学这门外语时一样害怕,那时他连希腊字母都不会念。
第二天,真的是考希腊文,接下来考德语作文。希腊文考题相当长而且一点也不容易,作文题目很棘手,而且容易误解。从十点钟起,考场里变得又闷又热。汉斯没有好钢笔,等他把希腊文考卷誊清,已经写坏了两张纸。在考作文时,他感到最为难,因为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莽撞的考生塞给他一张写了一个问题的纸,用臂肘碰碰他,催他回答。考试时和邻座交谈是严格禁止的,一经发现,就会毫不留情地被取消考试资格。汉斯吓得直哆嗦地在纸条上写着:“别打扰我。”便不再去理会那个提问的人。天气又那样闷热,连那个一刻不停地顽强地巡视考场的老师也不得不好几次拿手帕擦脸。汉斯穿着厚厚的礼服直流汗,头也疼起来了。他终于怏怏不乐地交了卷,觉得里面全是错误,这次考试恐怕是完蛋了。
吃饭时,他一声不吭,对所有向他提出的问题只是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像是犯了罪。姑妈安慰他,但父亲很着急,情绪也变坏了。饭后他把儿子带到隔壁房里想再一次问他个究竟。
“没有考好。”汉斯说。
“你为什么不留神呀?你不会思想集中一点吗?真见鬼!”
汉斯不作声,当父亲开始责骂他时,他满脸通红,说道:“你对希腊文也是一窍不通呀!”
最糟糕的是两点钟他还要去口试,这是他最害怕的。在炽热烘人的路上,他感到非常不舒服,由于烦恼、恐惧、头晕,他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去看东西了。
一张绿色的大桌子后面坐着三位老师,汉斯在他们面前坐了十分钟,翻译了几个拉丁文句子,回答了提出的问题。然后又在另三位老师面前坐了十分钟,翻译了希腊文,又被考了一番。最后老师要他讲一个希腊文的不规则动词过去时态,但他回答不出来。
“您可以走了,走那儿右边的门。”
他走了,但刚到门口,就想起了这个过去时态。他站住了。
“您走吧,”老师对他说,“您走呀!怎么?难道您不舒服吗?”
“不是,而是那个过去时态我想起来了。”
他向房里喊出了这个词,看见一位老师笑了,就涨红着脸冲了出去。随后试图回想那些问题和他的回答,可是他觉得一切都搞得杂乱无章。浮现在脑海里的老是那张巨大的绿色桌面,那三位上了年纪、板着面孔、穿着礼服的先生,那本打开的书和他自己那只放在书上颤抖的手。天哪!他回答了些什么啊!
他在街上走着,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已有几个星期了,而且再也不能离开似的。家里的花园,碧绿的枞树山,河边的钓鱼处,这些情景显得十分遥远,好像是早年发生过的事。哦,假如今天就能回家该多好啊!再待在这儿就没有意义了,考试反正是告吹了。
他买了一个奶油面包,整个下午在马路上闲荡,免得和父亲多噜苏。他终于回到住处,家里人都在为他担心,因为他显得筋疲力尽,样子很难受,他们给他喝一盆蛋汤,就叫他上床休息了。明天还要考数学和宗教,考完后就可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汉斯觉得这简直把人挖苦透了;今天他一切都很顺利,而昨天考主课却倒了楣。反正一样,现在只求快走,回家去!
“考试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他对姑妈说。
他父亲今天还想留在这儿,因为他们要去康斯塔特,到那儿的疗养公园去喝咖啡。可是汉斯苦苦哀求,父亲只好答应让他一个人先回去。他们送他上了车,交给他车票,姑妈吻了他一下,还给他带了些吃的东西。于是他便筋疲力尽、无精打采地乘着火车穿过绿色的丘陵地带向家乡驶去。直到深蓝色的枞树山峦出现时,男孩身上才出现一种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为能看见老女仆、自己的小房间、校长、看惯了的低矮校舍和其他一切而感到高兴。幸好车站上没有遇到好奇的熟人,他可以提着小包,不引人注意地赶回家去。
“斯图加特好玩吗?”老安娜问道。
“好玩?你大概以为考试是件好玩的事吧?回到了家我才高兴呢!爸爸要明天才回来。”
他喝了一钵子新鲜牛奶,取下挂在窗前的游泳裤跑了出去,但并不是朝大伙游泳的浴场草坪跑去。
他出城很远,朝“天平”走去,那里河水很深很慢地通过两岸高大的灌木树丛流去。他在那里脱下衣服,先用手,然后用脚试探一下凉水,打了一个寒噤,便迅速一跃跳进水中。他慢慢地逆着缓慢的流水游去。感到近几日的汗水和恐惧都随着水流消逝了。当清凉的河水怀抱着他那瘦弱的身体时,他的心灵怀着新的喜悦占有了美丽的家乡。他游快一些,歇一会,又继续游,为一种舒适的凉意与疲乏所围困。他仰卧在水上又顺流往下游漂去,倾听绕圈飞行、形成金黄色堆堆的晚蝇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仰望那不时有小小的飞快的燕子掠过、为消失在群山后面的夕阳映红了的傍晚天空。当他重新穿上衣服,梦幻般地荡回家去时,暗影已经笼罩了山谷。
他打商人萨克曼的花园旁路过。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和一些孩子们在这里偷过生李子。然后经过基希纳的木工场,那里到处堆放着白色的松树木料,从前他常在那下面找到钓鱼用的蚯蚓。他也经过督察盖斯勒的小屋,两年前他在溜冰时非常想向他的女儿爱玛献殷勤。她是本城最秀丽、最风雅的女学生,和他同年。当初有一段时间没有比能和她谈一次话或是握一次手更叫他向往的事了。但是这个愿望始终未能实现,因为他太怕难为情了。从那以后,她给送进寄宿学校,汉斯简直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了。但是现在他又想起了这些儿时的往事,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它们具有这么强烈的色彩,具有迄今所经历的一切所未曾有过的那样奇怪的充满遐想的气息。那时日子过得才有意思呢!那时,傍晚时分,他坐在丽瑟家门前削土豆,听故事;星期天他一大清早裤子卷得高高的,偷偷地在下堤堰那儿去摸鱼捉蟹,事后穿着湿淋淋的节日衣服挨父亲一顿打。那时有过那么多谜一样的不可思议的事物和人,这些如今他已有很久没有再去想过。弯脖子小鞋匠施特罗迈耶,大家都知道他毒死了他的老婆,还有那个传奇式的“贝克先生”手拿棍棒,背着包遨游了整个专区,人们都叫他做“先生”,因为他从前是个有钱人,曾经有过四匹马连同一辆马车。关于这些人,除了名字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模糊感到他已丧失了这个偏僻狭小的凡俗世界,而又未曾得到一些生动活泼、值得体味的东西来替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