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10/82页)
“第一天上班,”他说,“恭喜你。干杯。”
他们碰了碰酒瓶,喝了几口酒。梅冲着月亮举起酒瓶,看看里面还剩下多少酒。瓶中的液体呈现出蓝色,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发现自己已经吞下了一半的酒,便放下了酒瓶。
“我喜欢你的声音,”他说,“你说话一直是这个声音吗?”
“又低沉又沙哑?”
“我宁愿称它是饱经风霜的,或者饱含深情的。你知道塔图姆·奥尼尔18吗?”
“我父母逼着我看了《纸月亮》上百遍。他们希望这样能让我好受些。”
“我很喜欢那部电影。”他说。
“我父母以为我长大后会像《纸月亮》中的埃迪·普雷19一样,既精明又讨人喜欢。他们想要个假小子,于是就把我的头发剪成了影片中埃迪的样子。”
“这我喜欢。”
“你喜欢西瓜头吗?”
“不,我喜欢你的声音。目前看来它是你身上最大的优点。”
梅什么也没说,但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见鬼,”他说,“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我只是想夸你。”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片刻。梅曾经与一些特别能说会道的男人打过交道,那些经历很糟糕,因为那些男人会越过层层界限,有失分寸地恭维她。她转身看向弗朗西斯,试图确认他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看似慷慨无害,实际上却是心理扭曲的、烦恼不安的、与光鲜的外表不相称的。但当她看着他时,她看见的却还是之前那张光滑的面孔、那副蓝色的眼镜和那对深邃的双眸,只是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他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失礼归咎于酒精:“我只是想让你对自己的声音更加自信些。但我猜我实际上侮辱了你身上的其他优点。”
听了这话,梅想了片刻,但酒精令她的大脑运转迟缓、糊里糊涂。最终,她不再试图费力地理解他的话或者揣测他的意图,只是说道:“我觉得你挺奇怪的。”
“我无父无母,”他说,“这能换来你的原谅吗?”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太多,显得太过急切,于是转口道:“你怎么不喝了。”
梅见他不想谈论自己的童年,也没有强求,说:“我已经喝好了。喝酒的效果已经完全达到了。”
“非常抱歉。我口拙,有时难免词不达意。我情愿自己没有像刚才那样说话。”
“你真的很奇怪。”梅又说了一遍,她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活了二十四年,还从未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呢。她脑袋醉醺醺地想:这简直是上帝存在的证据,不是吗?这么多年来,她可能在生命中遇到过数千人,其中那么多人彼此相似,那么多人她已经忘记,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新鲜、如此奇异,就连说话也这么古怪。每天科学家们都会发现新品种的青蛙或者睡莲,这似乎也证明上帝的存在,他就像一位杂耍演员,或者天堂里的一位发明家,把一件件新玩具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又或许他想把它们藏匿起来,但他藏得并不高明,以至于我们偶然会发现它们。眼前这个叫弗朗西斯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只新品种的青蛙。梅转过头打量着他,心想自己也许要亲吻他了。
但他此刻却忙于其他事情——他一边用一只手将鞋子里的沙全部倒出来,一边似乎在咬另一只手的指甲。
于是,梅停止遐想,开始思念家里的床了。
“大家都是怎么回家的呢?”她问道。
弗朗西斯看着远处一群扭结在一起的人,他们似乎在试着搭建一座人体金字塔。“当然,这里有宿舍。但我敢肯定宿舍一定已经住满了。此外,总有几辆班车可以坐。他们可能已经告诉你这些了吧。”说着,他把酒瓶向正门方向挥了挥。梅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认出了几辆小型客车的车顶。她在今天早上来的路上看见过那些客车。“公司在各方面都进行了成本分析。如果一位员工在过于疲劳或者(像今天这样)醉酒的情况下开车回家的话……无论如何,从长远考虑,运营班车的成本比上述那种情况要低很多。班车非常棒,坐在里面就像置身游艇一样,里面有很多车厢和木材。”
“很多木材?很多木材?”梅在弗朗西斯的胳膊上捶了一拳。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调情,知道自己在上班第一天就与圆环公司的同事调情是愚蠢的,在上班第一晚喝得这么醉醺醺的也是愚蠢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并且感到很开心。
有个人悄悄向他们这里走来。梅用迟钝的感官好奇地看过去,她先意识到那是个女人,然后才认出来人正是安妮。
“这家伙是不是在骚扰你?”安妮问道。
弗朗西斯迅速离开梅的身边,接着把他的酒瓶藏在身后。安妮笑了。
“弗朗西斯,你这么古古怪怪的干什么?”
“抱歉,我以为你说了什么其他的话。”
“哟,做贼心虚啦!我看见梅刚才捶了你胳膊一拳,于是就开了个玩笑。但是你是不是准备坦白什么呀?你在计划什么呢,弗朗西斯·加尔班佐20?”
“是加拉文塔。”
“是的,我知道你的名字。”
“弗朗西斯,”安妮说着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之间,“作为你备受尊敬的同事和你的朋友,我得问你件事,可以吗?”
“当然。”
“好。我能和梅单独待一会儿吗?我得吻吻她的嘴。”
弗朗西斯笑了,随后突然止住了,因为他发现梅和安妮都没有笑。他吓了一跳,困惑不解,并且显然忌惮安妮,于是很快走下了台阶,躲闪着狂欢的人群,穿过了草坪。他在穿过那片绿地的途中,一度停下脚步转过身,抬头向这里望过来,似乎试图确认安妮确实意图取代他,陪伴梅度过今晚。他担心的这点得到了证实,他便继续向前走到了“黑暗时代大楼”的遮阳棚下。他试图打开大楼的门,却失败了。他拉了拉门,又推了推,但那扇门纹丝不动。知道梅和安妮一直在看着自己,他就绕行到大楼拐角处,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说他在安保部门工作。”梅说。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那个弗朗西斯·加拉文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