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9/82页)
“这场派对吗?这没什么。”安妮向梅保证道。此刻,她们正沿着四十英尺长的自助餐餐台慢步向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间的空气也逐渐冷却,然而公司园区不知何故分外温暖,数百支火把迸发出琥珀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园区。“这场派对是贝利的主意。这倒不是说他是什么‘地球母亲’,但是他对恒星啦、季节等很感兴趣,所以夏至、冬至这样的日子他是不会错过的。他会在某个时刻出现,欢迎每一个人——至少他通常都会这么做。去年他穿了件无袖背心。他为他健美的双臂深感自豪。”
梅和安妮正走在苍翠繁茂的草坪上,往自己的盘子里盛放食物,之后在石头砌成的露天剧场中找到了座位。安妮手持一瓶雷司令葡萄酒,在向梅的玻璃杯中斟酒。她说这瓶酒是公司生产的,是一种卡路里更低、酒精含量更高的新型调制品。梅望向草坪另一侧排成几排、咝咝作响的火把,每一排火把都把狂欢的人群指向某种娱乐活动——林波舞16、脚踢球游戏、滑步舞等,这些娱乐活动与夏至本身都无丝毫联系。派对看上去很随意,不遵循任何计划,这降低了人们对它的期待,结果反而达到了超乎意料的效果。大家很快都醉了,没多久梅就找不到安妮了,她完全迷了路,最终发现自己正朝着滚地球场地走去。一小群年长一些的圆环公司员工(他们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正在这块场地上用甜瓜打保龄球。梅设法回到了草坪上,加入了一种被圆环公司员工们成为“哈”的游戏。这游戏似乎就只要求参与者把双腿、双手或者四肢交叠着躺下即可。每当你旁边的人说“哈”时,你也必须说“哈”。这是个非常糟糕的游戏,但是就目前看来,梅需要它,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脑袋正在旋转,而水平躺下会让她感觉好些。
“看看这家伙。她看上去很平静。”梅听见不远处有个声音这么说道。梅意识到这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指的是她,于是便睁开了眼睛。她发现没有人正俯视着自己,眼前只有那片近乎清朗的天空,几缕灰色的云正缓缓经过公司园区的上空朝大海飘去。梅感觉眼皮很重,但她知道时间并不晚,至少还没有超过十点,她不想像平常那样喝完两三杯酒就睡觉,于是她站起身去寻找安妮或者更多的雷斯林葡萄酒,或者两者。她找到了自助餐餐台,发现上面已经一片狼藉,就像一场遭到野兽或者维京海盗袭击过的宴会。她只好向最近的吧台走去,结果这吧台也没有雷斯林葡萄酒了,只剩下某种用伏特加和功能饮料勾兑的饮料。她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向偶然擦肩而过的人询问哪里还有雷斯林酒,直到她感到有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经过。
“那里还有一些。”这个身影说。
梅转头看去,只见一副眼镜片反射着蓝色的光,架在一个男人模糊的脸上。他转身就要走。
“我在跟着你吗?”梅问道。
“还没呢。你还站在原地。但如果你想要喝那酒的话,你应该跟上来。”
她跟着那个身影穿过了草坪,月光穿透高大树木构成的华盖直射下来,仿佛上百根银色的矛。现在那个身影显得更清晰些了,梅看见他穿着一件沙色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皮的或者绒面革质地的类似背心的衣服——这种打扮梅好久都没见过了。接着,他停了下来,在一个瀑布的脚下蹲下来。这是个从“工业革命”那边流淌过来的人工瀑布。
“我在这里藏了几瓶酒。”他说,把手伸进瀑布底端的水池深处。结果他什么也没找到,便跪了下来,把手向更深处伸去,水一直没到了他的肩膀。他总算拿出两个光滑的绿瓶子,站起来转身面向她。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他了。他的脸是柔和的三角形,下巴中央的那条凹缝非常细微,以至于她直到现在才看见它。他的皮肤如同婴儿般细腻,眼睛却看上去老成许多,鼻子很大,又歪又钩却给脸部的其余部分带来了某种稳定感,就像游艇的龙骨一样。他的眉毛浓重,向又圆又大、浅粉红色的耳朵边延伸。“你是想回去继续玩游戏还是……”他似乎在暗示“还是”一词后面的选项会精彩许多。
“当然。”她说。她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对他一无所知,但她还是答应了。这是因为他有那几瓶酒,也因为她现在找不到安妮,还因为她信任在圆环公司围墙内的所有人——当时她那么爱围墙中的每一个人,认为在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都能够得到允许。于是她跟着这人回到了派对中,至少是回到了派对的外围。他们坐在一圈俯瞰着草坪的高高的台阶上,看着远处奔跑着、喊叫着的人们的剪影。
那个男人把两瓶酒都打开了,给了梅一瓶,从自己那瓶中喝了一口,说他自己名叫弗朗西斯。
“你不叫弗兰克吗?”梅问。她接过酒瓶,向嘴里倒满了如糖果般甘甜的酒水。
“人们试图那样叫我,但我……我让他们别那么叫。”
她笑了,他也笑了。
他说自己是名程序开发员,来公司已经将近两年了。在来这儿前他曾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一个破坏分子。他比任何人都更为深入地入侵了圆环公司的电脑系统,结果却因此被录用了。现在他隶属于网络安全部门。
“我是第一天来这儿上班。”梅说。
“不可能。”
梅本想说“我可不骗你”,却决定换种更有新意的说法,结果在她寻找着新词的时候脑中不知什么出了岔子,一句“我可不和你上床17”脱口而出。话几乎刚出口,她就知道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记住这句话,并且为这句话而恨自己。
“你不和我上床?”他面无表情地问,“这听起来毫无回旋的余地啊。你依据很少的信息就做出了决定。你不和我上床。真叫人大开眼界。”
梅试图解释自己的本意,她想(或者说她大脑的某部分想)如何让这句话听起来婉转一些……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笑了,他知道她具有幽默感,而她也知道他同样拥有幽默感。不知怎的,他令她感到安全,使她确信他不再会提起这事,她说的这句可怕的话会成为他们俩之间的秘密,他们俩都明白人会犯错,而如果一个人承认我们共有的人性,那么他也会承认人都是脆弱的,每个人每天都可能会上千次地说出愚蠢的话或者做出荒谬的事,我们应该忘记这些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