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18/51页)

信读到这里,梅的手腕屏幕上已经收到了大量观众发来的信息。梅,你从前是不是真的那么年幼无知?你怎么会和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约会呢?在一段时间内,这是最为常见的评论,不过很快,最热门的回复就变成:我刚刚在网上查看了一下这家伙的照片。他的家族里是不是有大脚野人57的血统?

梅继续读起了梅塞的信:

当然,我还是会祝福你一切都好。如今,你和你的同仁们正怀着必胜的信念,想要实现所谓“全人类的天命”。尽管我知道这不太可能发生,但假如有朝一日你们由于做得太过分而自食其果、惨遭失败时,我希望你能够重获理智和人性,正确地看待一切。见鬼,我在说什么呀?这么说已经太过分了。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少数敢于直言不讳的人站出来说你们做得太过分了,你们开发的这个工具暗中造成的危害甚于人类历史上的任何发明创造,因此它必须受到约束、规范和矫正,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有权拒绝使用它。现在,我们正生活在一个专制蛮横的国家中,我们甚至不能……

梅向后翻了翻,看看还剩下多少页信没有读,结果发现还有整整四张正反面都写满了字的信纸,上面写的很可能都是类似的不着边际的废话。于是,她一把将那叠纸丢在了副驾驶座上。可怜的梅塞,他一直是个喋喋不休的吹牛者,从来都不了解他的听众。尽管梅知道梅塞是在利用她的父母来反对她,她还是有些担心。她的父母真的如梅塞所言感到那般困扰吗?此刻,她距离父母家只有一个街区之遥,于是她走下车,走回了父母家。如果他们真的对现状感到困扰的话,那么她完全可以解决他们的烦恼。

当梅进屋时,她去了父母最有可能在的两个地方——客厅和厨房,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她转过墙角,朝餐厅里望去,还是没有找到他们。屋子里唯一能证明他们还在家里的东西就只剩下炉灶上正烧着的一壶水了。梅尽力保持着镇定,可是那灶台上的烧水声衬托出整个屋子诡异的静谧,令她的脑中冒出了古怪的想法,她突然想到了入室抢劫、自杀协议和绑架诱拐。

于是,她一步三台阶地匆匆向楼上跑去,一踏上二楼楼板就迅速向左边拐去,冲进了父母的卧室。在冲进卧室的一瞬间,她看见父母迅速转过脸来,瞪大着眼睛惊惧地看着她。这时,她才发现父亲正坐在床上,母亲则跪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手里握着他的阳具,她父亲的腿边还放着一小瓶润滑剂。一瞬间,他们三人都意识到了眼前这一幕将会造成的影响。

梅迅速转过身,让胸前的摄像头对着一个梳妆台。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梅唯一能够想到的补救方法就是躲进浴室,把摄像头对着墙壁,关掉摄像头上的录音设备。她把挂在脖子上的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往回倒了倒,想看看它到底拍到什么,暗暗希望它出于某种原因没能捕捉到刚才那不堪的画面。

然而,事与愿违,那枚摄像机的拍摄角度恰好捕捉到了她父母的所作所为,甚至比她亲眼看见的还要清晰无误。梅关闭了回放功能,给额外指导部门打去了求助电话。

“我们能做什么进行补救吗?”她问道。

几分钟后,她就与贝利本人通上了话。梅对此感到庆幸,她知道,倘若有人同意她的想法,那一定就是贝利,因为贝利始终拥有正确无误的道德感。他一定也不希望这样的性行为在全世界播出,不是吗?虽然刚才他们确实直播了那一幕,但是他们肯定可以抹去那几秒钟的录像,这样人们就无法在网上搜索到那个画面,它也就不会永远留存在网络上了,不是吗?

“拜托,梅,”贝利说道,“你知道我们不能抹掉那段影像。如果我们总是能找到办法删除任何令我们感到难堪的影像,那么我们倡导的透明化还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我们从来不删除任何资料。”贝利慈父般的嗓音里充满了设身处地的同情,梅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听从的。毕竟,他具有高瞻远瞩的洞察力,比梅和其他任何人看得都要远得多,这一点从他一贯波澜不惊、泰然自若的处事方式中就可见一斑。“梅,要想推进这个实验性的创举,实现整个圆环公司的目标,就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上述原则。我们拍摄到的画面必须是纯粹的、完整的。我知道,刚才那一幕可能会令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感到痛苦,但是,请相信我,很快大家就会对此见怪不怪,再也不会有人对类似的事情产生丝毫兴趣了。到那时,一切都会公之于众,一切可以接受的事情都会被大家所接受。因此,眼下我们必须学会坚强,而你必须成为我们的楷模,你必须坚持到底。”

梅再次驾车返回圆环公司,她决定一旦回到园区就待在那里,哪儿也不去。她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她的家庭、梅塞,还有她那个破旧可鄙的家乡小镇。她甚至没有问父母关于“视觉革命”摄像头的事情,不是吗?家里的情况一团糟,而在公司园区里,一切都那么熟悉亲切。在这里没有矛盾摩擦,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和世界的未来,因为圆环公司的员工都心照不宣地理解她,理解这个世界,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变成什么样、将会变成什么样。

说实话,梅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园区了——园区外的世界愈发令她无法忍受,那里有散发着难闻气味、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故障频出、无法运转的机器,还有未经清洁的地板和座椅;总之,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一片无序和混乱。梅知道,圆环公司正在帮助改善外面的世界,他们正在努力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她明白,一旦住房分配乃至整体公共住房体制彻底实现游戏化,无家可归的现象就能够得到缓解甚至解决。事实上,“奈良时代”的工作团队正在着手解决这一问题。尽管如此,梅还是越来越讨厌走出公司的大门。无论她走在哪里——旧金山、奥克兰、圣何塞或者其他任何一座城市,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第三世界。那些城市里的每一个街区都充斥着肮脏、冲突、错误和低效。这数以千计的问题原来根本不应该存在,只要使用简单的算法,利用现有科技,再加上网民的志愿参与,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为了消除这些混乱,梅始终开启着自己身上的摄像头。

没用两个小时,梅就驾车回到了园区。此时还不到午夜十二点。这一行令她既焦虑又烦躁,神经时刻处于紧张之中,现在她迫切地需要休息,并且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回到了客户体验部门,因为她知道在那里自己可以派上用场,自己的努力也会得到及时而明显的认可。她走进办公大楼,抬头看了一眼那尊缓慢转动着的考尔德动态雕塑,乘坐电梯,步履轻快地穿过狭窄的天桥,径直走进了她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