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16/51页)
后来,梅曾多次去安妮家做客,她的家人始终都是那么慷慨、谦逊,对他们家族的血统毫不在意。但是,当安妮的姐姐结婚的时候,整个大家族的亲戚全都来了。这回,梅见识到了这个家族的另外一面。当时,她所在的那一桌坐的都是单身的男男女女,大多是安妮的表亲,她身旁坐着安妮的姨妈。安妮的这位姨妈身材修长,四十岁出头,相貌和安妮颇为相似,只是没有安妮漂亮。她那时刚刚离婚,故作傲慢地说自己刚刚离开了一个“地位比我低下”的男人。
“你是怎么认识安妮的?”她在晚宴开始二十分钟后才第一次转向梅,开始了交谈。
“在大学里。那时我们是室友。”
“我还以为她的室友是个巴基斯坦人。”
“那是她大一时的室友。”
“幸好你把安妮拉出了苦海。你的家在哪里?”
“加州中部,中央谷地,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小镇,在夫勒斯诺市附近。”
此刻,梅开着车,回想起了这一切,其中的一些片段历历在目,带给她鲜明的痛楚。
“哇,夫勒斯诺市!”安妮的那位姨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好久没有听人提起那个地方了,谢天谢地。”说完,她喝了一大口手中的金汤力,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参加婚宴的宾客们,继续道:“重要的是,你离开了那里。我知道许多优秀的大学都在寻找像你这样的学生。这也许就是我当初没能进入自己理想的大学的原因。你可千万别以为那些大学会偏爱从埃克塞特55等大城市来的学生。其实,他们早已为巴基斯坦和夫勒斯诺市的学生们预留了许多招生名额,不是吗?”
梅实现透明化后首次回家的经历曾经带给她极大的启发,令她对人性的美好充满了信心。那天,她和父母一起度过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他们一起做饭、进餐,同时谈论了她父亲在接受圆环公司提供的医疗保险后,得到的治疗与之前是多么迥然不同。通过梅的摄像头,她的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父亲的治疗成果——他看起来生机勃勃,在屋子里行动自如,但同时,他们也目睹了疾病给他造成的痛苦——他曾在上楼时笨拙地摔倒了。见此情景,许多观众纷纷发来信息表示关切,还有数千名观众从世界各地发来微笑表情以示鼓励。人们不约而同地向梅推荐新的药物搭配方法和物理疗法,给她介绍新的医生、实验性的治疗方法和东方药物,甚至建议她父亲通过信仰耶稣来抵御疾病,还有数百个教堂的信徒每周都会为她父亲祈祷。梅的父母对他们的医生非常有信心,大多数观众也能看出他父亲得到了非常优质的治疗服务,因此,相较于医疗方面的评论,梅一家收到的更多的、也是更加珍贵的是观众发来的鼓励他们全家的信息。读着这些信息,梅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因为这些信息中包含了人们对她全家的爱。人们和梅分享他们的故事,其中有许多人自己也身患多发性硬化症。还有一些人对她讲述自己与其他疾病抗争的故事——他们有的患有骨质疏松症,有的患有贝尔面瘫,有的患有节段性回肠炎。梅不断将观众发来的信息转发给她的父母,但没过几天,她就决定把她父母的电子邮箱和信箱地址公之于众,这样,她的父母就能每天从这些潮水般的消息和信件中获得鼓励和勇气了。
今天是她透明化后第二次回家,她知道这次的经历将比上一次更棒。她决定首先解决关于摄像头的问题。她猜测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问题解决后,她计划让她的观众再次与父母相见,同时让父母在自己的镜头前对所有给他们发来过微笑表情以及提供过帮助的观众道声谢。
梅到家的时候,她发现父母正在厨房里切菜。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她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执意让他们仨一起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她父母身上都沾着一股洋葱味。
“梅,你今晚真是深情款款啊!”她的父亲说道。
“哈哈。”梅强笑了两声,翻了一下眼皮,试图暗示他父母不该这么说,因为这会让观众认为她有时没这么热情。
梅的父母似乎突然记起有个摄像头正在拍摄他们,而且他们的女儿如今已经是个重要的公众人物了,于是立刻调整了自己的言行举止。他们三人一起制作了千层面,梅还特意按照额外指导的要求带来了几味佐料,当着观众的面添加进了千层面中。晚饭做好后,梅给成品提供了充足的特写时间,之后一家三口才坐了下来。
“你们的摄像头有几个没有正常工作,公司的医疗团队对此有些担心。”梅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她父亲笑着问,“也许我们应该检查一下电池?”说着,他冲着梅的母亲眨了眨眼。
“你们呀!”梅觉得自己必须把问题的严重性说清楚了,她知道无论是对她父母的健康状况还是对圆环公司致力完成的健康数据收集系统而言,这都是至关重要的时刻,“如果你们不让医疗团队获悉你们的情况,他们又怎么给你们提供优质的医疗服务呢?你们的这种做法就好像去看医生却不让她给你们把脉一样。”
“你说得很有道理,”她父亲说道,“我觉得我们该吃饭了。”
“我们马上就会找人来把摄像头修好。”她母亲说道。从这时起,梅觉得整个晚上开始变得非常奇怪。她的父母欣然同意她关于透明化的所有论断——她告诉他们每个人都需要透明地参与到公司医疗项目中,因为只有充分的参与才能获得疫苗。听了梅的话,她的父母不住地点头,完全同意她的观点,还不断夸赞她令人信服的口才和缜密细致的逻辑。然而,梅觉得这很奇怪——他们的态度太过配合了。
他们坐下来开始用餐,这时梅做了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她希望她父母不要因为太过意外而毁掉这一刻——她举起酒杯向父母祝酒。
“让咱们来为你们俩干杯,”她说道,“我知道,自从我上次来这儿之后,有几千位观众通过网络帮助过你们。借此机会,让咱们也为他们干一杯。”
她的父母僵硬地笑了笑,举起了酒杯。他们默默地吃了一会儿,梅的母亲小心地咀嚼着,吞下了第一口食物之后,她微笑着看向梅的摄像头——梅曾经反复对她强调不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