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34/51页)
此时,斯坦顿又一次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他的拇指则插在裤子的皮带袢带中——显然,他又一次放松了下来:“我突然想到,这世界上之所以存在那么多的犯罪和麻烦,全是由于我们需要追踪的信息太多了,不是吗?我们需要监控的地点和人太多了。如果我们能够将精力更多地集中在少数越轨者身上,如果我们能够更好地标记并追踪他们,那么我们就能够节省下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您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芬尼根答道。
斯坦顿的态度缓和下来,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他似乎和梅在她的手环屏幕上看到的是相同的景象——芬尼根和她的项目大受欢迎。他们收到的绝大多数信息来自各种罪行的受害者——那些在家里饱受虐待的妇女和儿童。这些受害者用各种方式表达着同一个显而易见的观点:如果这项技术在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就有了,该多好啊!不过,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家庭暴力事件了。
梅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发现桌上有一张安妮留给她的纸条:“你能和我见上一面吗?你在方便的时候只需要发信息告诉我‘就是现在’,我就会去卫生间和你见面。”
十分钟后,梅坐进了她惯常使用的那间卫生间隔间里。随后,她听见安妮走进了隔壁的隔间。安妮主动和她联系,这让梅如释重负。此刻,梅非常高兴安妮又一次近距离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梅觉得自己现在能够化解此前的一切误会,并且下定决心这么做。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安妮问道。
“我已经关掉了音频设备。我们有三分钟时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谈谈‘完美过去’的事情。目前,他们开始陆陆续续向我透露一些结果,这些结果已经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了;而明天,他们还会把这些结果公之于众,我觉得那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等等,他们发现了什么?我还以为他们会从中世纪开始调查。”
“没错,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即使追溯到中世纪,我父母双方的家族似乎都是些黑心肠的家伙。我的意思是,我甚至都不知道英国人曾经拥有爱尔兰奴隶。这你知道吗?”
“不,我也不知道。你是指爱尔兰白人奴隶?”
“是的,几千名奴隶。我的祖先就是这其中的罪魁祸首,是他们劫掠了爱尔兰,从那里带回了许多奴隶,并把他们贩卖到了世界各地。这一切简直糟糕透了。”
“安妮……”
“我是说,我知道他们对这一结论相当肯定,因为他们用了几千种方法进行交叉比对。可是,我看起来像是奴隶主的后人吗?”
“安妮,你不必自责。毕竟,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而且,我敢肯定,每个人的家族史中都或多或少有些污点。你不必介怀。”
“这我当然明白,可是这件事情至少很令人难堪,不是吗?至少在我认识的所有人眼中,这段黑历史就是我本人的一部分。他们还是会和我见面,与我聊天,但同时他们会记得我的这个污点。这段历史被强加到了我身上,我觉得这不公平。这就好像在告诉人们,我知道我的父亲曾是三K党66的成员一样。”
“你多虑了。没有人——我再强调一遍——没有人会因为你的祖先曾经奴役过爱尔兰奴隶就觉得你可笑。我是说,那种做法那么疯狂,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有人会把它和你联系在一起的。你了解大家,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的,又怎么会把责任归到你身上呢?不会的。”
“可是,我的祖先曾经杀死过一些奴隶。有历史记载说,这些奴隶曾经进行过反抗,接着,我的某些族人率领人们对这些奴隶展开了一场大屠杀,杀死了一千名男人女人和小孩。这太令人作呕了。我只是……”
“安妮,安妮。你必须冷静下来。首先,我们没时间了,音频设备马上就要开启了。其次,你不能总是担心这件事。事实上,你的祖先算得上是原始人,而每个人的原始人祖先都不是什么好人。”
听了这话,安妮扑哧一声笑了。
“答应我,别再担心这件事了,好吗?”
“好的。”
“安妮,别再担心了,答应我。”
“好吧。”
“你保证?”
“我保证。我尽量做到。”
“好的。时间到了。”
第二天,当关于安妮祖先的消息公布后,梅觉得自己的预言多多少少得到了印证。当然,有人发表了一些负面评论——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大多数人对这个消息反应不大。没有人在乎这件事和安妮之间有怎样的联系,不过,确实有人开始关注这段长久以来一直被人们所遗忘的历史了——人们开始意识到英国人曾经进攻爱尔兰,并且从那里带走了大量人力。
安妮似乎能够泰然自若地接受这一切了。她发送的极速帖内容积极,还录制了一段简短的视频,告诉人们当她发现自己的祖先在这段黑暗的历史时刻中所扮演的负面角色时,自己是多么的惊讶和难过。不过,接着,她试图引入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尽可能地对它轻描淡写,同时,还向人们保证,类似的发现不会阻碍人们通过“完美过去”发掘个人历史的行动。“每个人的祖先都可能是坏人。”她在视频中如此说道。梅看着手环屏幕上的这段视频,笑了。
和梅不同,梅塞对待这件事,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得到梅塞的任何消息了,然而在这周五(每周五是目前邮局唯一工作的一天),她收到了他寄来的一封信。她不想看这封信,因为她知道梅塞一定会在信中批评她、指责她、评判她。但是,他毕竟曾经写过那样的信了,不是吗?这回他的信或许会有所不同。于是,梅打开了信,猜想这封信大概不会比上一封更加恶劣。
然而,她错了。这回,梅塞甚至没有在梅的名字前面加上“亲爱的”一词。
梅:
我知道我曾说过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但是,既然现在安妮正处于毁灭的边缘,我希望她的遭遇能让你停下疯狂的举动。请你告诉她,她可以退出那个实验。我敢向你们俩保证,那个实验不会有好结果的。梅,我们无权知道一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类的大脑或许恰恰应该在已知与未知之间保持精妙的平衡?我们的灵魂恰恰需要夜晚的神秘和白昼的明晰?你和你的同事们正在创造一个永远处于白昼的世界,我认为,那个世界将把我们所有人活活炙烤死。我们将不再有时间反省、睡觉和冷静地思考。你们这些圆环公司的人有没有想过,我们凡人只能容纳有限的信息?瞧瞧我们自己。我们很渺小,我们的大脑也很小,只有甜瓜那么大。你们难道想把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装进我们的脑袋里吗?这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