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35/51页)

信息一则又一则地出现在梅的手环屏幕上。

你为什么要花时间读这封信呢?

我已经厌倦这封信了。

你这是在助长那个大脚野人的气焰。别长他人志气!

梅的心脏跳得很快,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读下去,可是她克制不住。

当你和那些“数码法西斯分子”参加你们所谓的点子会议时,我恰好在我父母家里。我的父母坚持要观看你们的会议直播,他们为你感到特别自豪,我却认为那场会议实在是骇人听闻。尽管如此,我还是庆幸我观看了那场直播(正如我庆幸我观看了电影《意志的胜利》67一样)。我一直计划采取行动,而这场直播更是让我觉得刻不容缓了。

我要把家搬到北方,搬到我能找到的最隐秘、最无奇的森林中。我知道你们已经在亚马逊雨林、南极洲、撒哈拉大沙漠等地安装了摄像头,也必将在北方的森林中安装摄像头。但是,至少我抢在你们之前行动了。当你们的摄像头渗透进我所居住的森林时,我就会继续向北迁移。

梅,我不得不承认你和你的同事们赢了。我和你们之间的斗争差不多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明白了这一点。但在那场点子推介会之前,我曾经心怀一丝希望,以为疯狂的仅仅是和圆环公司有关的人——几千名经过洗脑的圆环公司员工,以及数百万把圆环公司当做金牛犊68崇拜的人。当时的我仍然相信终究会有人挺身而出,与你们相抗衡;我仍然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会认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荒唐可笑的、压迫人权的和彻底失控的。

梅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屏幕,上面显示人们已经在网络上组建了四个“讨厌梅塞俱乐部”。有人自告奋勇地说要删除梅塞的银行账户。只等你吩咐。那则信息如此写道。

然而现在,我明白了即使有人能够打败你们,即使圆环公司明天就会终结,很可能会出现另一个更加糟糕的东西来取代你们。世界上除了你们,还有一千名所谓的“智者”,他们不仅相信保有隐私是有罪的,而且拥有更加激进的想法。每当我认为情况已经糟糕透顶、不会更糟的时候,我都会看见某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在宣扬他/她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令圆环公司看起来更像是美国公民自由的乌托邦69。我还意识到,没有什么能吓倒你们这些人(现在我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再多的监视也不会让你们产生丝毫的不安,更不会激起你们的反抗。

梅,监测你自己的各项数据是回事——我是说,你佩戴上自己的手环,这没什么不妥。我可以接受你们追踪自己的行动,记录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为了某种利益(无论那是什么)而收集关于你们自己的各项数据。但是,对你们而言,这还不够,对吗?你们不仅想要自己的数据,还想获得我的。你们觉得缺少了我的数据,你们就不完整。梅,我告诉你,这是病态的。

所以,我必须离开。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了,而且,我希望其他人也加入我的行列。事实上,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加入我的行列。我们将生活在地下,生活在沙漠中,生活在森林里。我们会像难民或者隐士抑或这两者不幸的却必需的结合体那样生活,因为这就是我们本来的面目。

我想,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二次大分裂,从此以后,将出现两种人类,他们相互分离但又相互平行地生活着。他们中的一类人将生活在你们正致力建造的、充满监视的穹顶之下,而另一类人则将生活(或者说,努力生活)在这种监视之外。说实话,我对全人类的未来感到恐惧至极。

梅塞

梅在自己的摄像头前读完了这封信。她知道她的观众一定和她一样,觉得这封信既荒谬又可笑。她不断地收到人们发来的评论,其中有一些说得很不错。现在,那个大脚野人终于要回到他原本的栖息地啦!一则信息如此写道。另外一个人则说:总算摆脱这个大脚怪了。梅着实被这些评论逗乐了,她忍不住去找了弗朗西斯。结果,当他们两人见面时,她发现弗朗西斯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原来,已经有人把那封信抄了下来,贴在了六七个网站上。一位米苏拉市的观众更是头戴假发,在一段视频中朗读了信中全文,并给视频配上了伪爱国主义的背景音乐。这段视频在网络上获得了三百万次的观看量。梅自己也看了两遍,每看一次就笑一次,但看完之后发现自己有些同情梅塞。她觉得梅塞虽然固执,但并不愚蠢。她认为梅塞还有救,她仍然有可能说服他。

第二天,安妮又给梅留了一张纸条。于是,她们又一次准备在卫生间里碰头。这回,梅满以为安妮在“完美过去”发布第二轮重大发现之后已经能够在具体情境中审视这一切了。她透过隔板底部的缝隙,在隔壁的隔间里看见了安妮的鞋子,于是关闭了摄像头上的音频设备。

安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情况变得更糟了,这你已经听说了,对吧?”

“我确实听到了一些消息。你是不是哭过了?安妮……”

“梅,我觉得自己应付不来了。我是说,知道祖先在英国老家做的那些勾当是一回事,毕竟,我有时会想,那些黑暗的过去都不重要,因为我的家族来到了北美,把所有不光彩的事情都留在了过去,他们从头开始了。可是,梅,真是见鬼,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祖先在这里也曾经是奴隶主!我是说,这简直是愚蠢透顶。我的家族里都是些什么人呀?我的血液里肯定也存在着某种病态因子。”

“安妮,你不能总想着这些。”

“我当然可以。我脑子里想的没有别的,全是这件事……”

“好吧,好吧。但是,你首先得冷静下来。其次,你不能感情用事。你必须把自己和这件事分离开来。你必须用更加抽象的方式来看待它。”

“可是我不断收到人们发来的咒骂邮件。光是今天早上,就有六个人发邮件给我,骂我是‘安妮主人’。我这些年来雇用的有色人种当中有半数现在都开始怀疑我,就好像我的基因就决定了我一定会像我的祖辈那样成为奴隶主似的!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让薇琪为我工作了,我明天就会让她离开我的团队。”

“安妮,你知道这话听起来多疯狂吗?退一步说,你能肯定你的祖先在这里也曾经拥有过黑人奴隶?他们在这儿的奴隶不是他们从英国带来的爱尔兰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