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37/51页)

“然后呢?”

“所以,我知道录像里的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的一个结婚纪念日。那年我六岁。”

“那又怎样?”

“如果我当时还没有出生,情况或许会不一样……哦,见鬼,总之,我不知道当天晚上的早些时候他们都做了什么,但是他们在凌晨一点钟左右出现在了监控画面中。当时,他们正坐在码头上喝着一瓶酒,在水面上来回荡着双腿。有一阵子,一切似乎很平静,甚至有些乏味。但是后来,一个男人走进了画面中。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流浪汉,踉踉跄跄地路过那里。我的父母看着他从他们身边经过。从画面上看,那男人似乎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似乎笑了笑,接着继续喝着酒。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个流浪汉也走出了画面。大约十分钟之后,那个流浪汉走回了画面,紧接着,他掉下码头,落进了水里。”

梅迅速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父母看见他落水了吗?”

这时,安妮开始啜泣起来:“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完完全全目睹了那一切。那个男人落水处距离他们坐着的地方只有大约三英尺。在画面中,你能看见他们站了起来,往前倾了倾身子,向水下喊了些什么。看得出来,他们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接着,他们向四周看了看,可能在寻找电话或者什么。”

“那附近有电话吗?”

“我不知道,那儿似乎没有。事实上,他们在事情发生后根本没有走出过镜头。这就是最见鬼的一点了。他们看见这个男人落水了,却只是待在原地。他们没有跑去寻求帮助,没有打电话报警,也没有跳下去救那个人——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做。在几分钟的不知所措之后,他们只是再次坐了下来,我妈妈把头枕在了我爸爸的肩上,他们两人就这样在那儿又待了大约十分钟,然后才起身离开。”

“也许他们当时只是吓傻了。”

“梅,他们只是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他们根本没有拨打报警电话,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没有任何记录显示他们曾经想要报警,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向警方汇报这件事情。不过,第二天人们找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结果,人们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个流浪汉,他或许有些智力障碍,但是他此前一直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在一家熟食店工作,负责清洗餐具。而我的父母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溺水身亡了。”

说完,安妮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有没有把这事告诉你的父母?”

“没有,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和他们说话,我现在想起他们就觉得恶心。”

“可是这件事还没有公布,不是吗?”

安妮看了看时间,说:“很快就会公布了。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贝利对此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无能为力。他的为人,你是了解的。”

“也许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梅说道,可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安妮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显然她不相信梅能够暂缓或者阻止这场即将向她席卷而来的风暴。

“这一切太令人作呕了。哦,真他妈的见鬼,”安妮说道,就好像她刚刚听说这件事,“现在,他们已经不是我的父母了。”

很快时间就到了,梅和安妮彼此道了别。安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说自己准备一直躺在那里;梅则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工作团队。现在,她需要好好进行一番思考。此刻,她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当初她就是在这里看见卡尔顿正打量着自己的,现在,她正看着客户体验部门的新人们。这些新人对他们的工作感到很惬意,正不停地点着头,他们口中正小声地说出同意或者反对的话——这让梅觉得一切又变得有序、正确了。偶尔会有员工抬起头对她微笑,冲着她的摄像头和她的观众朴实无华地挥挥手,然后继续埋头工作。梅感到体内升腾起了一股自豪感,她为这些员工、为圆环公司、为所有这些纯洁的灵魂感到自豪。这些人是开放的、诚实的,他们从不躲躲藏藏,从不囤积秘密,也从不拐弯抹角。

在梅身边坐着一位新人,他不过二十二岁,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就像从他头上升起的一团烟雾。他正聚精会神地工作着,甚至没有注意到梅正站在他的身后。他一边回答着客户的问询和“圆环调查”的问题,一边飞速地、流畅地、几乎无声地用手指敲击着键盘。“不,不,微笑,皱眉。”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快地点着头,“是,是,不,坎昆市70,深海潜水,高档度假胜地,分散的周末,一月,一月,不确定,三,二,微笑,微笑,不确定,是,普拉达71,匡威72,不,皱眉,皱眉,微笑,巴黎。”

看着这个年轻人,梅突然意识到,安妮的难题有个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安妮需要支持,她需要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想到这里,梅一下子豁然开朗了——问题的解决办法当然就在圆环公司内部。毫无疑问,一定会有数百万人愿意站在安妮背后支持她,并且通过各种意想不到的、真心诚挚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她的支持。一个人独自默默承受的痛苦才算得上痛苦,在数百万满怀爱意的人民大众面前经受的痛苦就不再是痛苦了,而是情感的交融。

梅转身离开办公室门口,向楼顶平台走去。她的身上不仅肩负着对朋友安妮的责任,同时也肩负着对观众的责任。目睹了这些新人诚实、公开的工作,看了那个满头蓬发的年轻人全神贯注的样子,梅觉得自己真是虚伪。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评估着自己的行为和为人。几分钟前,她还在刻意地拐弯抹角、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她刚才关闭了身上的音频设备,这无异于对全世界撒谎,对数百万认为她始终坦率、透明的人撒谎。

梅放眼望向整个园区。这时,她的观众一定在好奇她究竟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让你们看到我所看到的景象。”她说道。

安妮想要躲藏起来,想要独自承受痛苦,想要掩盖真相。梅想尊重安妮的选择,忠诚于自己的朋友。可是,对于一个人的忠诚能否战胜对于数百万人的忠诚?如果她这么做的话,岂不是在将个人的、暂时的利益置于大多数人的利益之上?这种思维方式不正是历史上许多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吗?这时,她又一次意识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她眼前,就在她身边。梅必须帮助安妮,同时再次净化自己的透明化实践。要想完成这两项任务,她只需要做出一个勇敢的举动。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在展示“灵魂搜索”项目之前还有两个小时。于是,她走上楼顶平台,理了理思绪,以便将脑中的各种想法整理成清晰的陈述。紧接着,她毅然决然地向自己和安妮碰面的卫生间走去,仿佛那里是案发现场。她走进卫生间,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顿时,她明白有些事情自己必须说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