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5页)
“你们在部队经常赌钱吗?”冯·陶希格太太突然问道。
“我的伙伴们经常去赌!”他回答说,“比如瓦格纳上尉,他输了很多钱!”
“你呢?”
“根本不去赌!”少尉说,他知道此时此刻只有这样回答才显得有威力。他要起来反抗自己平庸的命运。他盼望能有一个光辉的前程。假如他成了政府官员的话,也许他就有机会展现出他所具备的优秀品德,然后往上爬。一个军官在没有战争的和平环境里会有什么出息呢?索尔费里诺英雄在战争中以自己的行动究竟为自己赢得了什么呢?
“不要参与赌博!” 冯·陶希格太太说,“你看上去也不像一个有赌运的人!”
这话惹恼了他。于是,他急不可待地想证明自己是幸运的,他处处幸运!他开始考虑他的秘密计划,今天的,现在的,今天夜里的。他的拥抱似乎很短暂,是他将在明天抛出去的爱情考验。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不仅是出色的,而且是有威力的。
他想到了时间,看了看表,想出了一个及早离去的托词。
艾莉小姐主动叫他走了。“不早了,你得走了!”
“明天上午见!”
“明天上午见!”
旅馆门房告诉他附近有一家赌馆。少尉去了,那里的人热情而有礼貌地向他表示欢迎。他见到了几个职位较高的军官。按照军事条例规定,他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他们懒洋洋地向他挥了挥手,莫名其妙地凝视着他,好像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人家是按照军队的规矩这样做的;好像他们早就不是军队的成员了,只是还穿着军服而已;好像这个一无所知的新来者使他们想起了那个十分遥远的年代,那时他们曾经也当过军官。他们正处在生活中一个不同的、也许是一个比较秘密的阶段,只是他们的制服和星衔还能使人想起明天天一亮他们又要重新开始的那种日常生活。
少尉清点了一下他的现款,共有一百五十克朗。就像他在瓦格纳上尉那里看到的那样,他把五十克朗往口袋里一揣,其余的放在烟盒里。赌室里有两个轮盘赌。他在其中的一个边上坐了一会儿,没有下赌注。至于牌,他认识得太少,他不敢去玩牌。他非常冷静,出奇的冷静。他看着一堆堆红的、白的、蓝的筹码一会儿变小了,一会儿变大了,一会儿移到这里,一会儿移到那里。但是,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到这里来就是要看见他们都移到他的位置上来。他决定下赌注了,他只是把它当作一种义务,现在必须去完成罢了。他赢了。他把赢得的钱拿出一半压上去,他又赢了。他不去看颜色,也不去看数字。他沉着冷静地往任何一个位置上下赌注。他赢了。他把赢来的钱全部压上去。这是第四把,他又赢了。
一个少校向他挥了挥手。特罗塔便站起身。
少校说:“这是您第一次到这儿来,您已经赢了一千多克朗。您还是马上走的好!”
“是,少校先生!”特罗塔少尉听了他的话就走了。他感到遗憾的是,正当他交换筹码时,少校叫他走。他怨恨自己居然会听从随便哪个人的旨意,为什么要被人支走呢?为什么没有勇气再返回去呢?他走了,带着对自己的不满和对自己首次赢钱的不快之感走了。
已经很晚了,街上静悄悄的,他甚至可以听到远处马路上行人的脚步声。高高的房屋挡住了他的视线,在狭窄的街巷里他只看到一线夜空,几颗星星在眨眼,显得陌生而宁静。
一个黑影拐过街角,迎面向少尉走来。那个黑影摇摇晃晃,毫无疑问,准是个醉汉。少尉马上认出他:画家莫泽。他通常在夜间夹着皮包,戴着宽边软帽在城内的街道上转几圈。他伸出一个手指敬礼,然后开始兜售他的画:“姑娘,姑娘,各种姿态的姑娘!”
卡尔·约瑟夫停下脚步。他想,是命运之神把画家莫泽派到这儿来的。他并不知道,如果他也住在这个城市,而且晚上也出来转悠的话,那么几年以来他也许每晚会在这同一时刻在城里的某个街巷碰见这位画家教授。他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存放起来的五十克朗,递给了这个老人,仿佛有人悄悄地命令他这么做,仿佛他是在执行一项命令。就像他这个样子,就像他这个样子!他思忖着。他真幸福,他做得非常对!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想说服自己画家莫泽这样做是对的,可是说服不了。于是,他更加惊慌了。他多么想喝口酒,就像一个灵魂和躯体都很饥渴的酒鬼那样渴望喝酒。突然间,他觉得视力模糊,听力减退。他得立即、就地喝上一杯。
少尉转过身去,叫住了画家莫泽,问道:“哪里有酒喝?”
这是一家彻夜营业的咖啡馆,离沃泽勒大街不远。在这里可以喝到斯里沃维茨酒,可惜这种酒比“180度”度数低。少尉和画家一起坐下来喝酒。渐渐地,少尉心里明白了,他早就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早就不再是一个具有高尚道德品质的出色男子汉。确切地说,他很可怜,很不幸。他不得不听从一个阻止他去赢得数千克朗的少校的话,他对自己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感到十分痛苦。不!他生来就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也不是一个幸福的人!陶希格太太和赌馆里的那个少校乃至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拿他寻开心。唯有这一位,只有这个莫泽,才是他可以真心称之为朋友的人。画家是一个正直的、坦率的、可靠的人。他应该让他知道这一点!这个出色的人是他父亲最老也是唯一的一位朋友。为什么卡尔·约瑟夫要对他感到羞愧呢?他画过他祖父的画像啊!
特罗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力图从空气中汲取勇气。他说:“您可知道,我们早就认识?”
画家莫泽伸伸脑袋,他的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闪来闪去,然后问道:“早—就—认识?亲眼见过?您当然认识我,因为我是个画家,是远近闻名的画家。抱歉,真抱歉,恐怕您弄错了!或者……”—莫泽担心起来了—“可能是您认错人了?”
“我姓特罗塔!”少尉说。
画家戴着眼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少尉,伸出一只手,然后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欢呼。他抓着少尉的手,把它从桌面上拉过来一半,向他欠下身去。两个人就这样在桌子中间像兄弟般长时间亲吻。
“您父亲还好吗?”画家问道,“他还在做官吗?他已经当了总督了吧?我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前段时间,我曾在这里碰见过他。在人民公园,他给了我一些钱。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他的儿子,一个小男孩—哦,等一下,大概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