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胁(第12/13页)

他倒在洞开着的窗口旁的扶手椅上,没精打采地把手中那本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搁在一边,不禁怀恋起朱丽叶来。

从窗口可以看到黑暗的花园,花园里传来阵阵花的馨香和湿润的空气。亨德里克感到一阵儿凉意,忙把胸前敞开的睡衣扣紧。现在是几月?是四月还是五月初?一丝悲哀涌上心头,长久以来他对春之来临,春末夏初的美丽景色竟视而不见。“演戏可恶极了,”他感到心碎和愤怒,“它把我的精力消耗殆尽。我为它献出了生命!”

当他闭目静坐时,一个粗野的声音突如其来:“喂,院长先生!”亨德里克吓得跳了起来。

一个人从花园里冒了出来,并爬向他的窗口。楼下没有棚架或梯子,这家伙能爬上来实在是有飞檐走壁的本领。窗口出现了来者的半个身子。亨德里克吓得魂不附体。他定神思索了几秒钟,看看是不是由于自己神经过于紧张而产生了幻觉。他是活生生的人,头戴灰色布帽,身穿肮脏的蓝色布衬衣,脸的上半部被阴影遮住,脸的下半部长满浅红色的胡子。

“您要干什么?”亨德里克大声说道,同时去摸身后写字台上的警铃。

“不要大声嚷嚷!”那人说,声音粗鲁但没有恶意,“我决不伤害你。”

“您想干什么?”亨德里克声音稍低了一些。

“我是来向你转达问候的,”爬在窗口的人说,“转达乌尔里希斯对你的问候!”

亨德里克的脸刷的一阵惨白,白得像他脖子上的真丝围巾。“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什么乌尔里希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窗口传来一阵恐怖的笑声。“我敢打赌,你一定能记起来。”来者凶狠而揶揄地说道。

这声音立即严肃了起来:“我们从乌尔里希斯那里得到的最后一张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要求我们向你问候。你不要以为,我来这儿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尊重乌尔里希斯的要求。”

亨德里克耳语般地说道:“您不滚蛋,我要叫警察了。”

回答他的是近乎热烈友好的笑声。“同志,你完全可以这样做。”

亨德里克悄悄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把一支手枪塞进了口袋。他希望,窗口的人没有觉察到这点。

这时,来者用极轻蔑的表情把帽子往后一推,说道:“院长先生,您尽可以把那玩意儿留在抽屉里。开枪,没有什么意义,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怕什么?我已经说过,这回我决不伤害你。”

帽子不再遮住那人的前额,亨德里克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此人长得比他想象得要年轻得多。英俊、粗犷的脸,斯拉夫人的宽颊骨,浅绿色、亮得出奇的眼睛,红色的眉毛和睫毛,还有浓密短硬的胡子。那古铜色的脸,说明他风餐露宿,久经日晒雨淋。

“他也许疯了,”亨德里克心想。这种考虑虽然会带来最坏的前景,但能使人镇静,得到安慰,“他很可能疯了,如果精神正常,就不会成为我的不速之客,这举动很可能送掉他的命,同样对别人也不会有好处。一个理智正常的人,决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吓唬我。很难想象,乌尔里希斯真的会让他来看我。乌尔里希斯从不喜欢这样捣鬼,他是个善于把精力用在重要事情上的人……”

亨德里克向窗户靠近了一步。他像对待病人那样跟对方周旋,不过他藏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未松开枪柄。“伙计,您走吧!我好意劝您走!仆人可能从下面看见您,我的妻子,我的母亲随时都可能进来,这样您就会陷入困境。何苦这样,真是何苦呢!所以您快滚吧!”亨德里克见窗口的人一动也不动,他愤怒地喊了起来。

那人不理睬亨德里克的善意劝告,突然用一种低沉而又十分镇静的声音说道:“转告你那些政府里的朋友,乌尔里希斯临死之前留下遗言:‘我一生中,特别是现在更加坚信我们的事业一定会胜利。’当时,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口中淤满了鲜血,几乎说不出话来。”

“您是怎么知道的?”亨德里克问,他的呼吸十分紧迫、短促。

“我是怎么知道的?”来者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我是从一个救世军队员那里知道的。他是我们自己人。当时他在乌尔里希斯身边,守到他临终。他听到乌尔里希斯临终时的遗言:‘我们必胜!’他一再说:‘一个人走到了我目前的地步,是不会迷路的,我们必胜!’”那人用胳膊撑着窗台,上身往前俯探,绿光闪闪的眼睛逼视着亨德里克。

亨德里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瞧着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像碰到了火一般。他喘着气说:“您为什么对我讲这些话?”

“为了让你的那些显赫的朋友们知道!”从那人的话音中响起恶劣而粗野的欢呼声,“让那些显赫的无赖们知道!让总理先生知道!”

亨德里克已失去镇静,他的脸奇怪地抽搐起来。他赶紧用双手蒙住脸,然后又迅速放下。他的嘴唇也在抽搐,他那宝石般的眼珠在滴溜溜转动。“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脱口而出,满口泛起唾沫泡泡。“您装腔作势开玩笑,到底是为了什么?您要讹诈我吗?您要钱吗?这里有,请吧!”他昏头昏脑地把手伸到口袋里,口袋里没有分文,只有手枪,“或者是您只想吓唬我。这您办不到!您认为,在你们上台的时候,我一定会吓得发抖!当然,你们总有一天要掌权的!”院长讲这番话时,刷白的嘴唇直打哆嗦,同时以轻飘的步伐,近乎跳跃的姿势,在屋内来回走动。

“但是恰恰相反!”他随着一声尖声喊叫在屋子中间站住。“到那时,我才真正是个大人物!您以为我没有准备好后路吗?嘿!”院长歇斯底里地欢呼胜利,说,“我同你们集团的关系良好!共产党器重我,他们应该感谢我!”

回答他的是一阵哈哈的嘲笑声。“这是你自己的如意算盘,”窗口可怕的影子说,“你同我们集团的关系良好?朋友,我们决不会让你们这样舒舒服服的!残酷的现实使我们学会了势不两立。我们不会忘记!朋友,告诉你,一个坏人也跑不了!我们知道,第一个该绞死谁。”

此刻,亨德里克尖叫起来:“见鬼去吧,滚!要是五秒钟之内您不滚蛋,我就叫警察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先绞死谁!”

盛怒之下,他想抓住点儿什么往坏蛋那扔去。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于是他一把扯下自己鼻梁上的角质框架眼镜,狂叫一声,朝窗口扔去。那可怜的武器没有打中敌人,却叮叮当当地打在墙上,碰得粉碎。

可怕的来客走了。亨德里克奔到窗口,向他的背影喊道:“告诉你们,我是绝对缺少不了的!”院长对着黑暗的花园继续喊,“要演戏,就得需要我,任何政权都需要演戏!没有我参加,政权就演不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