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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我也从来没和女性朋友一块儿去过呢。”翔子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

现在正是说服她的好时机。荣利子的身子朝翔子靠去。刚刚吃下几块生冷鱼片的胃突然发出动静来,仿佛被切成小块的鱼此时又重新活过来,在荣利子的体内游动起来,激起水花,形成波浪,来回荡漾。

一定要抓住这个时机。

“我也是啊。所以,我们何不尝试一下?两个人一起去的话会很刺激很有意思哪。对了,你坐没坐过‘罗曼蒂克列车’(2)?”

“没坐过……”

“就是嘛,你和你先生都属于宅人。就箱根吧,怎么样?这个季节红叶也很好看。下星期三或者星期四左右,两天一晚,去不去?”

翔子脸上依旧挂着困惑的表情,对此荣利子多少是有所预料的。这也难怪,一般女性之间犹豫、迟疑、试探、暧昧,拖上几个月,一点点寻求突破封印,荣利子一口气便发起了猛攻,翔子自然不敢仓促答应。暂时也无可奈何,荣利子自己给自己鼓劲,不能灰心,要抓住她情绪动摇的缝隙乘胜出击。她想起部长叱责自己的话。这是她经过反复思考才得出的结论。自己和翔子急需的不是时间,也不是空洞的言语,而是某种形式,例如,“每星期约会三次”“一块儿去旅行”“每天相互间至少发送五条短信”等普通人之间视为关系密切的外在形式,将两人截然不同的想法往同一个方向聚拢,然后像盘筑而成的陶器坯体慢慢晾干成形一样,除此以外别无他法。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鼓起勇气先让对方接受这种形式,接下来的事情往往会比较顺利,一旦越过这麻烦、别扭的阶段,在前面迎接翔子和荣利子的,将是她们谁也没有体验过的,令人心情安宁、舒畅的一个新世界——荣利子坚信,一定是这样的。

翔子一句话也不说。这里的氛围令她感到无聊,她想离开,可是又不想破坏荣利子的心情,于是勉强坐在那里。

遗憾的是,越是像她这种凡庸的人越害怕拘于某种外在的形式。学生时代自不必说,踏上社会之后更是有了切身的体会,往往从进入公司之时起便不愿意遵守既定的规则。喜欢把自己逼上绝境、处处想表现一下个性的员工,结局总是工作毫无成就,最后灰溜溜地离开公司,而真正业绩不俗的恰恰是肯遵从自己或杉下这样的前辈指导,迅速掌握规则并自觉融入自身行动的同事,他们在娴熟地掌握了规则,运用自如之后,遇到新的挑战时,不知不觉就会激发出某种独创性。还有夫妇这类例子,即使自己的父母,荣利子相信他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爱得轰轰烈烈,而是因为爱和相互信任而结合的,事实上,他们坚守着夫妇之名,通过长期的、共同的日常生活才产生出更加深厚的爱情和牢固的亲情。可为什么女性之间的友情却不可以附加一个外在形式呢?

翔子仍然不说话,坐姿僵硬,只有眼睫毛在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认真考虑荣利子的提议。近来发生的事情让荣利子变得机敏多了,于是她故意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顺水推舟地说道:“那么,就两天一晚?反正你也不用上班,哪天都有空的,我负责去预订罗曼蒂克列车座席,我们一块儿去箱根温泉,就这么定了吧?”

“啊,我还要回去问问我丈夫呢,这么突然……”

“你有什么想游览的景点快告诉我,我想去参观宝丽美术馆(3),我一直对印象派的作品特别喜欢呢。”

荣利子第一次尝试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翔子就能更加容易地发表自己的主张。这是活学活用了真织的做法。真织中午和同事们一同出去吃午餐的时候,从来不会说“我什么都可以”,而是满不在乎地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荣利子感觉自己明显成长了。

说老实话,要是能听听真织的意见该多好啊!荣利子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妥当与否缺少自信,所以总有一种双手撑着墙,自己给自己打气,仿佛有同别人暗暗较劲儿似的紧张感,换作是真织她会怎样呢?有着不少闺密的真织,应该不会遭遇这种情形吧?向她讨教的话,估计少不得被她鄙视一番、嘲笑几句吧?

之所以首选箱根,是因为乘坐罗曼蒂克列车从从容容地只需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那里,作为全职主妇的翔子能够自由支配的金钱和时间有限,所以开头不宜走得太远,虽说替她分担掉一些对荣利子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朋友之间还是各自负担的好。荣利子想到了去网上查查住宿一晚外加一顿早餐、价位在一万日元上下的女性温泉游专用套餐。

就要和好朋友一块儿去温泉旅行啦。毫无疑问,两人的关系将一下子拉近许多,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郁结也将彻底融化于大涌谷温泉的腾腾热气中。两个人裸身相对,看着对方不加妆饰的素颜,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无所掩饰地倾心交谈,让翔子对自己处事笨拙以及做事欠考虑的性情有更深入的了解,自己也可以对翔子了解得更多,这是仅仅属于两个人的愉悦时光,没有性别、上下级的关系介入其中。这情形,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事情走到这一步,不容许有任何差池,丝毫不能大意。翔子低着头默不作声。面前小碟子里的酱油倒映出翔子和她头顶上日光灯的影子。此刻,荣利子并不急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必要惶急,于是从容地把视线移向回转架上的寿司。翔子绝不会辜负自己的,她一定会答应,她没有其他选择,她此时保持冷静是因为她知道这一点。

望着正传送过来的一碟寿司,荣利子忽然挺起腰、伸直了脖颈。那是自己曾经负责的商品,几个星期以前,她还每天都在为了这个商品思考如何推动它的销售、海外出差、视察当地的加工工厂、为确保日本国内的渠道而不知疲倦地和经销商洽谈。

“这个鲈鱼呀,以前我们都是用盲曹鱼来代替的,而这家‘笑盈盈寿司’原先也是我们公司的客户。对了,你上次去的水族馆里就有盲曹鱼对吧?你是不是因为是我负责的鱼种所以特意去看盲曹鱼的?在日本,能看到盲曹鱼的水族馆还真没几家呢……”

“盲曹鱼……嗯,你说的什么事?抱歉,我刚才没留神儿。”

听到“水族馆”这个词,翔子顿时有了反应,她小心翼翼地把头凑向荣利子。这种表情以前在圭子身上看到过,这让荣利子先前还平静如水的内心忽然漾起微波,嗓子眼也开始发干,鼻子和眼眶深处隐隐作痛,她为什么对自己毫无兴趣?至少,她应该认识到自己接触的是与众不同的商品、从事的是了不起的工作,不是普通的女人呀,假如老是如此的话,即使和她立下了约定恐怕也没多大意义。翔子对人、对事都兴趣寡然,自己如果因为这个而被她吸引,那自己真是失败。受一种破罐子破摔冲动的驱使,荣利子伸手取下一碟鲈鱼寿司,重重地搁在翔子面前。翔子带着歉意将碟子又推回到荣利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