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59页)

就在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时候,她理解了这一点。这让她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爸爸拿起一根钟表弹簧,用刷子蘸上汽油清洗起来。

“我知道你很忙。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

“不,我一点儿也不忙,”她说,“这是真话。”

那天夜里,她在爸爸的工作台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他谈到了账目和开支,以及如果他换一种方式经营生意会如何。他喝着啤酒,眼里噙满泪水,他用衬衣袖口蹭了蹭鼻子。那天夜里,她在他身边待了好一会儿,即使她心急如焚。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能把自己心里的事情告诉他——关于那些闷热而黑暗的夜晚。

那些夜晚是秘密,是整个夏天最重要的时间。黑暗中,她独自漫步,就像镇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夜晚,几乎每一条街道都像他们家所在的街区一样朴素。有些小孩害怕在黑暗中走过陌生的地方,但她不怕。姑娘们害怕什么地方突然窜出个男人把她们搞了,就像她们已经结婚一样。大多数姑娘都是傻瓜。如果是一个块头和乔·路易斯或山人迪安差不多的人扑向她,她会撒腿就跑。但如果是一个体重不超过她二十磅的家伙,她会给他一顿猛揍,然后继续走路。

夜晚很奇妙,她没有时间琢磨担惊受怕这样的事。不管何时,只要在黑暗中,她便琢磨音乐。在街上漫步的时候,她会独自哼唱。她觉得整个镇子都在聆听,却并不知道是米克·凯利在唱。在夏天那些自由自在的夜晚,她学到了很多关于音乐的知识。当她走到镇上的富人区时,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所有窗户都敞开着,她可以听到非常奇妙的音乐。不久之后,她便知道哪家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她想听的节目。特别是有一户人家,总是播放各种好听的交响乐。夜里,她会去到那幢房子,溜进黑咕隆咚的院子里偷听。房子的周围有漂亮的灌木丛,她会坐在靠近窗户的一棵灌木之下。当节目播完之后,她会站在黑暗的院子中,双手插在口袋里,琢磨很长时间。那是整个夏天最真实的部分——她从收音机里聆听这首乐曲,仔细研究它。

“先生,请关上门[4]。”米克说。

巴布尔像野蔷薇一样锋利。“小姐,劳驾帮个忙[5]。”他回嘴答道。

在职业学校上西班牙语课确实很棒。说外语让她有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感觉。自开学以来,每天下午她都兴味盎然地说着新学会的西班牙语单词和句子。起初,巴布尔被难住了。在她说外语的同时观察巴布尔的脸很好玩。紧接着,他很快赶上来了,没过多久,巴布尔便能模仿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也记住了他所学到的单词。当然,他并不明白所有句子的意思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为了这些句子所表达的意义而说它们。不久之后,这孩子学得太快,以至于她会说的西班牙语都用完了,只好含混不清地说一些编造出来的声音。但没过多久,他便发现了她的鬼把戏——没人骗得了老练的巴布尔·凯利。

“我假装像是第一次走进这幢房子,”米克说,“这样我才能看出所有的装饰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走出屋子,来到前廊,然后又走回来,站在门廊里。整整一天,她、巴布尔、波西娅和爸爸都在为这场派对布置门厅和餐厅。装饰物是秋天的树叶、藤蔓和红色皱纹纸。在餐厅的壁炉和衣帽架后面的支撑物上,有嫩黄色的树叶。他们沿着墙壁拉上了藤蔓,餐桌上将摆放宾治盆。红色皱纹纸缀着长长的流苏,悬挂在壁炉架上,并在椅背上围成圆环。有足够的装饰。一切都没问题。

她用手擦了擦前额,眯缝着眼睛。巴布尔站在她旁边,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敢肯定这场派对最终会很不错。我确信这样。”

这将是她举办的第一场派对。她参加过的派对不过四五场而已。去年夏天,她参加过一场同学派对。但没有一个男孩子邀请她散步或跳舞,她只是站在宾治盆旁边,直至点心都吃完了,然后就回了家。这场派对完全不同于那一场。几个小时后,她邀请的人将开始到来,喧闹将会开始。

她不记得举办这场派对的想法是如何冒出来的。在职业学校上学后不久,她很快就产生了这个想法。中学确实很棒,一切都跟小学不同。如果像黑兹尔和埃塔那样去上速记课,她就不会这么喜欢职业学校了——但她得到了特许,像男孩一样上机械班。机械、代数和西班牙语都很棒。英文有点儿难。她的英文老师是明纳小姐。人人都说,明纳小姐把自己的大脑卖给了一个有名的医生,卖了一万美元,这样一来,她去世之后,这位医生就可以切下她的大脑,看看她为什么这么聪明。写作课上,她总是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说出八个当代著名的约翰逊博士”,“引用十句《威克菲德的牧师》中的话”。她按照字母顺序点名,上课期间记分册一直打开着。就算她很聪明,她也是个阴郁的老处女。西班牙语老师曾经去欧洲旅行过。她说,在法国,人们扛着大面包棍回家,包都不包一下。他们站在马路上说话时,面包会打到路灯柱上。法国根本没有水——只有酒。

在几乎所有方面,职业学校都妙不可言。他们在班级之间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午餐期间学生们在体育馆里闲逛。有一件事情很快就让她烦恼了。大家一起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似乎每个人都属于某个特定的小圈子。一两周之内,她在走廊和班级里认识了一些人,跟他们说说话——仅此而已。她不是任何小圈子的成员。在小学里,她想要属于哪个群体,径直参加进去就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了。在这里有所不同。

第一个星期,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琢磨着此事。她计划加入某个小圈子,在这个问题上花的心思就几乎和音乐一样多。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两件事。最后,她想到了举办派对。

她对待邀请很严格。不邀请小学生,不邀请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她只邀请十三岁至十五岁之间的孩子。她邀请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关系好到足以在走廊里跟他们说话——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她就去打听。她给那些自己有电话号码的人打电话,其余的人都在学校里当面邀请。

电话里她总是说同样的话。她让巴布尔把耳朵贴着话筒一起听。“我是米克·凯利。”她说,如果他们不熟悉这个名字,她会一直说下去,直至他们想起来,“星期六晚上八点我要举办一场同学派对,我现在邀请你参加。我住在第四大街103号A公寓。”A公寓在电话里听上去很时髦。几乎每个人都说自己很高兴受到邀请。几个很难对付的男孩子试图自作聪明,一遍又一遍地问她的名字。其中一个男孩子想卖萌,他说:“我不认识你呀。”她立即顶了一句,让对方哑口无言:“你吃屎去吧!”除了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之外,她知道有十个男孩和十个女孩会来。这是一场真正的派对,比她之前参加过或听说过的任何派对都要好,而且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