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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要写的一切,该是结束的时候了。现在在圣博托尔夫斯已经是秋天了,我一直住在圣博托尔夫斯,季节的变换是何等倥偬!在清晨黎明时分,我听见大雁的鸣声,尖尖的,怪怪的,就像B与M公司的货轮那嘶哑的鸣笛声。我将脏衣物放进小屋,拿上网球场皮尺。天光已经失去了夏日的炽热,现在显得更有穿透力,更明澈。天空似乎隐退而去,却没有失去它的辉煌。机场往来繁忙,我那些不安久居一地的人又穿上他们宽松的长裤,戴上卷发器,又一次上路了。把生活看成一种迁徙的想法居然在这穷乡僻壤也流行起来了。勃勒塔尼夫人在她的晾衣绳上挂了一只蓝色的塑料游泳池晾干。特拉弗廷的一位夫人在她种薄荷的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在霍诺拉和利安德永眠的墓地里有一片绿草地,修剪得像是一丝笑容,微笑地静观着那回归尘土的喧闹的一幕。我打起行囊,到河里去最后游上一次。我热爱这河流和河岸。我是如此荒诞不经地爱这河流,仿佛我能和这风景结合,把这旖旎美景带回家同床共枕。银餐具工厂的汽笛声在四点鸣响。蔚蓝的天空中飞翔的银鸥鸣叫着,有如咯咯狂叫的下蛋的母鸡。

在一年中如此晚的时候,威廉姆斯夫妇仍然驱车来到特拉弗廷,在那滋养人类的黝黑大海里游泳。晚餐后,威廉姆斯夫人去打电话,对电话接线员说:“晚上好,埃尔西亚。劳驾你把电话接到瓦格纳先生的冰淇淋店。”瓦格纳先生推荐了他的咖啡,几分钟之后骑上他的自行车去送一夸脱的咖啡。自行车在秋日的薄暮中丁零当啷穿过街区,仿佛车身系着许多银铃似的。他们打了一会儿惠斯特牌戏,互相亲吻,互道晚安,便上床睡觉、做梦。威廉姆斯先生被那地动山摇、累断脊背、将两个肉体黏合在一起的对性爱的剧烈需求所折磨,梦到他将那位在特拉弗廷绿廊餐馆干活的中国女侍者拥抱在怀里。威廉姆斯夫人辗转难眠,便向天空送去一连串祈祷,就像彩色烟雾中的一朵朵小云圈。勃勒塔尼夫人梦到凌晨三点她在一个陌生村庄中按响一座木板房的门铃。她似乎在寻找她洗好的衣物,而开门的陌生人突然说:“哦,我以为是弗兰西斯,我以为弗兰西斯回家来了!”勃勒塔尼先生梦见他在一条小溪中钓鲑鱼,那小溪中的石头就像任何废墟中的石头一样,像模像样地安放着,具有一种深邃的历史感,就像一个古代遗迹的街道和长方形廊柱大厅一样。达莫夫人梦见她沿着梦中清晰的河流航行着,而睡在她身旁的达莫先生则爬上了马特洪恩山 [56] 。杰克·勃莱特尔梦到一片没有匍匐冰草的草地,一条没有野草的车道,一座没有蚜虫、地老虎和黑斑病的花园,一座没有黄褐天幕毛虫的果园。他的母亲在隔壁房间里梦见马萨诸塞州州长和州交通委员会主席给她戴上花冠,表彰她遵守限速规定、交通灯和禁行标志的模范行为。她穿着雪白的长袍,数千人为她的德行向她鼓掌。那花冠却令人惊讶地沉重。

半夜之后,来了一场暴风雨。我就是在暴烈的雷声和闪电中看这村子最后一眼的,心中明白时间将给这乡村地区带来怎样严酷的影响。雷电在基督教堂的尖塔周围轰鸣、闪烁,那尖塔是我们与善恶进行吞噬一切的斗争的象征。我现在复述利安德淹死后,人们在他的钱包里发现的他写的话:“让我们料想人的灵魂是不朽的,是完全能够忍受所有的善和所有的恶的。”在这乡间黑夜的静谧中,一个声音构成的深邃洞穴、一个深渊般的洞穴在漫漫的天际打开了,我正伫立其下的木头屋顶将雷雨的隆隆声变得更为惊天动地了。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即使我回来,这里也不会再存有任何以往的东西了,什么也不会再有了,除了那记录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的墓碑。真的,什么都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