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14页)

“那就干净多了,”他说,“如今我已经没办法照料花园了,”(他用烟斗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而且有了它就不会把脏东西带到你们母亲的干净地板上了。”他对这一计划的明智性如此确信,搞得大家更多的是出于尴尬而不是害怕,谁都没提反对意见。事实上,我挺喜欢房子周围围绕上一个巨大的水泥平台。我们可以在上面踢球,我还看到直升飞机降落在上头。而且最重要的,和好水泥然后将水泥在夷平的花园之上漫开是件绝妙的暴行。当父亲谈到要雇个水泥搅拌工时,我的兴奋之情就甭提了。

母亲肯定已经跟他讨论过这件事了,因为我们在六月的一个星期六早上用两把铁锨开始了工作。我们在地窖里撕开一袋水泥,将精细、灰白色的粉末装满一个镀锌的水桶。然后父亲先上去,再接我透过煤坑递上去的水泥桶。弯腰接桶的时候,他背后苍白无奇的天空映出他的剪影。他把粉末倒在小径上再递还我要我装满。等我们的水泥够用了,我就从前面推一车沙子过来搀到水泥堆里。他的计划是先铺一条环绕房子一侧的硬路出来,以便于从前院向后院运沙子。除了他偶尔才有的几句简短的吩咐之外,我们什么话都没有。我很高兴我们这么清楚我们在做的工作以及对方在想什么,我们都不需要开口。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跟他在一起轻松惬意。我去提水的时候,他把水泥和沙子堆成一个土堆,中间留一个盛水的坑。他往里加水的时候,我负责搅拌。他向我演示如何利用我膝盖的内侧顶着上臂起到更好的杠杆作用,我假装自己早就知道了。将水泥搅匀了之后,我们就把它铺在地面上。之后父亲跪下来用一块短木板光滑的一面抹平水泥的表面,我站在他身后靠在铁锨上。他站起来往围墙上一靠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后,他眨巴着眼睛仿佛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干这个,于是说:“来,我们加把劲儿。”我们再次重复前面的过程,通过煤坑递上装水泥的桶,手推车推沙子,加水,搅拌以及铺开和抹平。

等干到第四轮的时候,厌烦还有我熟悉的渴望开始拖我的后腿了,我不断打哈欠而且小腿开始发软。在地窖里,我把手搁在裤子上。我纳闷姐妹俩都干吗去了,她们干吗不来帮忙?我递了一桶水泥给父亲后,对着他的背影说我要上厕所。他叹了口气,与此同时还用舌头在上颚砰地一弹。我在楼上,因为怕他不耐烦,搞得飞快。我眼前的形象仍旧是朱莉的手伸进苏的两腿之间。我能听到楼下铁锨的刮擦声。父亲正一个人在和水泥。然后它就出来了,它像是突然就出现在我手腕背面,虽说我早就从笑话和学校的生物课本上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已经等了有好几个月了,希望我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可眼下我仍然惊得目瞪口呆而且深受触动。它衬着汗毛,摊在手腕上一块灰色的水泥污迹上,一小块闪着微光的液体,并不是我设想的牛奶状,而是无色的。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也没任何味道。我盯着它看了许久,凑上前去找那些拖着摇曳的长尾巴的小东西。在我盯着看的当口,它已经风干为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闪光的硬皮,而且在我活动手腕时裂开了。我决定不把它冲掉。

我想起父亲还在等着,于是匆忙下楼。我经过的时候,母亲、朱莉和苏正站在厨房里说着什么,她们似乎都没注意到我。父亲脸朝下趴在地上,头就靠在新铺的水泥上,用来把水泥抹平的木板还抓在手里。我慢慢地上前,明白我必须得跑出去呼救,可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我却动弹不得。我充满惊奇地望着,正如几分钟前。一阵微风拂起他衬衣松开的一角。随后就出现了大量活动和噪音,一辆救护车开来,母亲跟着父亲一起上了车,父亲躺在一副担架上,身上还盖着条红毯子。起居室里,苏在哭朱莉在旁安慰。厨房的收音机还开着。我在救护车开走后回到室外检查我们铺的小径。我捡起那块木板,小心地抹平他留在柔软、新鲜的水泥上的印痕,脑子里一无所想。

2

接下来的一年间,朱莉在校运动队训练。她已经是本地区十八岁以下的100和220码短跑纪录保持者,她比我认识的所有人跑得都快。父亲从没认真对待过她,他说一个女孩子跑那么快挺蠢的,就在他死前不久,他还拒绝跟我们一道去看一场运动会。我们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连母亲都加入了我们的阵营。他笑话我们竟然恼成这样。也许他真心里是想去的,不过我们谁都不再搭理他,继续生他的气。到了那天,因为我们没请他一起去,他也就忘了,而且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没亲眼看到他大女儿称霸赛场的英姿。他错过了浅棕色、修长的大腿像刀刃般飞掠过跑道,以及我、汤姆、母亲和苏在她赢得第三个赛程时,跑过看台用吻将她淹没的情景。晚上,她经常待在家里洗头并熨她海军蓝校服裙子上的褶子。她属于校里少数几个胆大妄为的女生,在校服裙下面穿浆硬的白色衬裙把它撑得更加丰满,而且在她们用脚跟转身时能让裙子飞转起来。她穿长筒袜和黑色短衬裤,都是严禁穿的。她一星期有五天都穿一件干净的白色罩衫。有时候,她早上用一条漂亮的白色缎带把头发扎在后脖颈处。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每天晚上精心准备的。我经常坐在旁边,眼看着她在熨衣板上忙活,搅得她心烦。

她在学校里有几个男朋友,可她从不当真让他们近身。我们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我们任谁都不把朋友带回家。跟她最近的朋友都是女生,那些最叛逆、最有名的女生。我有时在学校看到她在走廊的尽头被一小帮人大呼小叫地簇拥着。不过朱莉自己几乎从不大呼小叫,她用一种具有破坏性与胁迫性的安静来统治她的小群体,提高她自己的声望。我作为朱莉的弟弟在学校里也算个人物,不过她在校内从不跟我说话或是承认我的存在。

同一时期的某段特定时间内,我发的痘痘简直把整张脸都遮了个严实,于是我干脆放弃了所有个人卫生的例行习惯。我不再洗脸洗头不再剪指甲洗澡。我放弃了刷牙。母亲用她安静的方式不断谴责我,可我如今因为脱离了她的掌控很是自豪。要是大家真喜欢我,我争辩道,我是什么样他们就该接受我什么样。一大早,母亲就来到我的卧室把我的脏衣服换成干净的。周末我在床上一直躺到下午,然后就一个人孤单地长距离漫步。晚上我就看着朱莉,听收音机或者就呆坐着。我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