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4页)
“所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徒劳地试着转换话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欢快一些,“你和那个胖家伙?”
他像是在吵闹声中听不清我说话那样,做了个鬼脸,故意装出一副既紧张又听不明白的表情。
“那个胖子,”我更正自己,“他想知道什么?”
他突然把头转开,脸拉得很长:“没什么,就一些有的没的……”他又说了些别的什么,但他的声音被车轮的尖叫声和撞击铁轨的声音淹没了。车厢呻吟着,晃动了很长时间,车壁在振动,摇摇晃晃。我们就像骑在波浪上,我们所有人都一样,每个站在过道上的人都在摇摆,彼此互相碰撞。坐在塑料座位上的乘客的头从一边摇向另一边,像喝醉了似的。
“你刚刚说什么?”我在混乱过后喊道,此时地铁已经恢复了有节奏的“咔咔”声,“我没听见。”
“没什么,他只是在问问题。”
当他睁开双眼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我能看见他的骄傲被稍微安抚了。我带着新的希望继续:“所以,他没向你问起我?”我咧开嘴,松了口气,笑着继续说,“他没有尝试着弄清楚我是你的谁?”
“你期望我对他说什么?”
我讨好他的愿望,以及希望被原谅的急迫心情给他依然充满厌倦的脸上带来一抹微笑,这使得我更进一步,高声调侃道:“他没觉得我是你老婆?那个坐在长凳上的家伙以为我是你老婆——”
“那好,Bazi,那你告诉我,”他打断我的话,“我是你的谁?现在说真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停了一会儿问道,声音因为羞愧而颤抖,“你是我的爱人,那是……”
“真的?你的爱人?”他轻蔑地说,抬起头,“我是你的秘密阿拉伯爱人?”
坐在我左边那一排的乘客一直在听我们的对话,勉为其难地听到了我们全部的交谈。我看到他们迅速地看向别的地方。西装男在装作若无其事,好像完全不感兴趣似的把他满是痘疤的脸扭开,扭开前瞥了我一眼。但是,我不能不回答,因为车厢太吵,也不能小声说话。
“是的,阿拉伯,还是秘密的,”我嘘声说,避开他的眼睛,“我能怎么办呢?”
“阿拉伯,而且是秘密的……”他停顿了一下,让我把句子补充完整,“还有……”他举起被绷带包住的那只手的一根受到牵连的手指在我面前晃晃,强调说,“还是暂时的。”
那件事已经过去有几周了,但我还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记起来了。我们那次在切尔西共度周末,在美术馆里漫步,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在这儿喝一小口红酒,在那儿喝一小口白酒。当我们走向第十大街去往地铁站的时候,手里依然握着塑料杯。
也许我那天晚上格外激动和快乐,被爱情冲昏了头,当我的高跟鞋一路轻敲地面时,我有一种越来越纯粹的、梦一般的感觉,就像所有的一切都围绕在我周围。月亮、被点亮的道路和我们头顶的羽毛一样轻盈的雪花都出现了,我们像明星似的走在电影中才出现的场景里。我们坐下来,分吸着一根香烟,裹在大衣里一起看着外面的街道。我们的身体交织在一起,从彼此的身体里获取温暖。
“也许这就是它那么美的原因,你知道吗?”我把脸埋在他胸前,只把双眼露出来,从他的颈边向外看,继续那个出现在我心里的念头,“这种暂时性。”
“你什么意思?”
“我们短暂地待在这里,没有未来,”我冲街的另一端眨眼,把他拉得更近一些,“没有对未来的诺言。这让我们珍惜此刻所拥有的。”我把手伸进他的衣领中,手指下滑到他的胸前,感受到他的颤抖,“即刻的、短暂的,就像人生,像是这里的一切,朝生暮死。”我闭上双眼,吻着他脖子的底部,我吻着他露出来的、温暖而芳香的小块皮肤,把脸贴上去,“这让我爱你,哈米克,非常爱。”
此刻,在地铁慢慢靠站的时候,车窗上的雾气已经蒸发。透过有哈气的窗户,我们能看见路上的车道,以及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离桥的混凝土栏杆和巨大的铁柱很远的地方,东河与天相交,一同倾泻入一张黑色的床单般的水面上。列车员报出下一站的地名——迪兰西街-艾塞克斯。当地铁滑入地下,钻进隧道的时候,我们能看见墙上的涂鸦和亮着灯的站台,我们被准备下车的人们发出的喧嚷声所包围。
在地铁刹住前,我看见我左边那排座位上空出两个座位来。我在它们被别人占据之前,迎着涌向车门的人潮冲了过去。门开启的那一秒,我坐了下来,把哈米的双肩包放在身侧,抬头找寻他。乘客下去又有新的乘客上来。有那么一刻,当他还站在原地用好着的那只手抓住栏杆的时候,我们的视线相遇了。
“这个座位有人吗?”一个过分肥胖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指着双肩包,“我可以坐吗?”
“很抱歉,嗯……”我看回哈米,“这儿有人坐。”
车厢被乘客占满,我再捕捉不到他的眼睛了,只有他身体的一部分从人群里露了出来:他的一部分头发,他握在栏杆上的手,他两只鞋中的一只露在无数双脚中。
“请离门远一些,”列车员播报,“请离……”
那个女人依然满怀期望地站在我旁边,在我把双肩包移开的时候重重地坐下。她俯身捡起哈米的围巾:“这是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