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苏格兰(第22/27页)

每次麦克打架都是在井下,他早已习惯了在狭窄空间里作战,但此时一人对四人,毕竟寡不敌众。马克阿里斯泰又给了他一枪托,一时间麦克站立不稳,脑子昏昏沉沉。拉切特从身后抓住他,挟制住他的双臂。他刚想摆脱,罗伯特·詹米森那把明晃晃的剑指住了他的咽喉。

片刻后罗伯特下令:“把他捆起来。”

他们把赤裸的麦克扔上马背,押回詹米森堡丢进储藏室。他手脚捆着,一丝不挂地躺在石地上打哆嗦。周围尽是滴着血的兽尸——有鹿,有牛,还有猪。他试着挪动身子取暖,可手脚被束缚着,怎么动也暖和不起来。终于,他挣扎着坐起身,后背靠在死鹿的皮毛上。麦克哼了一阵歌儿,给自己打气——从威尔斯太太家周六聚会的歌谣唱到赞美诗,接着又哼了旧英王时的几首抗争小调……能唱的都唱完了,麦克却觉得无比颓丧。

几记枪托让他头痛欲裂,但更让他难过的是这么轻易便落在詹米森家人手里。他真是蠢到家了:拖了这么久还没走,以至于给了敌人还手的机会。就在对方计划着如何打倒他时,他却陶醉在表妹的温柔乡。

揣测对方的阴谋无济于事。即便他不冻死在储藏室,詹米森家也会把他送到爱丁堡,给他安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如同多数罪名一样,这一项也位于死罪之列。

夜幕降临,门缝里投射的光线逐渐暗淡。马厩里敲响十一点的钟声,找他算账的人来了。这次来了六个,而麦克已无心反抗。

给矿工们打工具的铁匠大卫·塔格特将一个铁项圈套在麦克脖子上,就像吉米·李那个一样。这种耻辱无以复加:它向全世界宣布,戴项圈的人是他人的财产;这个人低人一等,与牲口没什么两样。

他们给麦克松了绑,丢给他几件衣服——一条马裤,磨秃了的法兰绒衬衣,还有一件破破烂烂的马甲。麦克草草换上,还是没暖过来。看守再次捆住他双手,押着他骑上一匹小马。

一行人来到矿上。

再过几分钟,周三午夜的开工时间就到了。马夫正套上新马,准备拉桶提水。麦克心知肚明:看来他是要跑“路子”了。

他哼了一声。这种折磨耻辱至极,令人尊严尽失。此刻若有一碗热粥,一堆旺火,哪怕只是片刻温暖,麦克都愿意付出生命。然而这一整晚他却只能在户外受冻。麦克想过委曲求全,可一想到詹米森一家得意的样子,他便坚定了意志,大吼道:“你们没权利这么做!没有权利!”看守们哈哈大笑。

他们把麦克押到井口,就站在牲口日日夜夜、周而复始踩出的圆圈中。麦克挺直腰板,高昂着头,眼泪却近乎夺眶而出。他被拴在马具上,面对着马匹,这样便无法闪躲。马夫一挥鞭子,马儿立马小跑起来。

麦克被迫后退着小跑。

他几乎立马跌倒,马停下脚步。马夫又是一鞭子,麦克勉强及时站起。他开始掌握后退跑的诀窍,一时得意间又滑倒在冰泥中。这一次马没有停步。麦克侧身着地,扭动着身躯想躲开马蹄的踩踏。他在马的身畔坚持了一两秒,终究失去控制,滑入马的身下。马蹄踏在他的腹部,踢打他的大腿,然后才停了步。

他们逼麦克站起,又在马身上抽了几鞭子。肚子上的那一脚实在要命,他左腿无力,却又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后退奔跑。

麦克咬紧牙关,试图保持节奏。他眼见其他人遭受这种刑罚——吉米·李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没被折磨死,但都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疤:吉米·李的左眼就有因马踢留下的伤疤;每每想起受辱的情形,吉米内心便燃起愤怒的火焰。麦克也会挺过去。疼痛、寒冷与挫败感令他几乎麻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如何站立不倒,躲过致命的马蹄。

跑着跑着,他渐渐与马有了默契。他们都受人束缚,被迫兜着圈。马夫一挥鞭子,麦克便稍稍加快脚步;他一摔倒,马儿似乎也暂时放慢脚步,让麦克有机会重新站起。

他知道,矿工们已陆续来到山上,准备午夜上工。他们吵吵嚷嚷,跟往常一样打趣逗乐。当在井口看到麦克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有人打算停步,看守便掂着手里的火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麦克听到吉米·李的高声抗议,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三四个矿工围住吉米,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走,免得他惹祸上身。

渐渐地,麦克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运煤工人也陆续抵达,妇女和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上山,然后和男人们一样陷入沉默。麦克听到安妮的哭喊声:“天哪,他们让麦克跑‘路子’!”詹米森的家丁拦着不许她靠近,但她仍不罢休,“埃斯特到处找你——我这就去叫她。”

不一会儿,埃斯特也赶到现场。看守还没来得及阻拦,她便挡住马的去路,将一大罐温热的甜牛奶送到麦克嘴边。他大口饮下这救命的甘露,几乎呛着也不管不顾。没等埃斯特被看守拉走,一大罐牛奶已被麦克喝得干干净净。

那一夜简直度秒如年。看守们放下火枪,围坐在马夫取暖的火堆前。作业还在继续:运煤工将成筐的碎煤倒在井口外,然后返回井下,无休无止地重复着。趁着马夫换马的空当,麦克得以有片刻喘息,可替了班的马跑得更快了。

一时间,麦克忽然意识到天亮了。再过一两个小时,矿工们将结束工作。可这一个钟头却无比难熬。

山坡上来了一匹小马。麦克侧眼见骑手下了马,站在原地盯着他。他一眼便认出了莉茜·哈林姆。她依然穿着做礼拜的那件黑色皮草大衣。难道是来看他笑话的?麦克感觉受了奇耻大辱,真希望她赶紧消失。然而再看一眼,那张灵秀的面孔上看不到嘲讽,而是同情、愤怒以及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

另一匹马随后出现,来者正是罗伯特。他低声朝莉茜表达着不满,而莉茜的回应却清晰可闻:“这简直是野蛮人的做法!”煎熬中的麦克真是无限感激。莉茜的愤怒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这些衣冠楚楚的乡绅贵族之中,还有人相信他人不该受此折磨。

罗伯特愤然反驳了几句,但麦克没听清。争吵之时,矿工们陆续从井下返回。然而他们并没有回家,而是聚集在井口周围默默地看着。倒完煤的妇女也没有返回井下,而是加入了沉默的人群。

罗伯特下令让马夫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