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苏格兰(第6/27页)

吉米的祖母听了扑哧一笑。

莉茜道:“胡说些什么呀!”

“有朝一日你下一趟矿井,就不会说什么走运的风凉话了。”

“我已经受够了你的无礼,真该让你挨几鞭子。”

“挨打估计是免不了了。”话虽如此,可麦克却没当真。长这么大,麦克从未见过矿工遭受鞭打,他父亲却曾亲眼得见。

莉茜的前胸一起一伏,麦克克制着自己不往那里看。莉茜道:“你总是这么振振有词。”

“是啊,可你一句也听不进去。”

一只胳膊肘在他侧肋狠狠捅了一下,是埃斯特在提醒他,小心说话,跟权贵斗没有好下场。埃斯特对莉茜说:“哈林姆小姐,多谢你的建议,我们会考虑的。”

莉茜趾高气扬地点点头,说:“你叫埃斯特,对吧?”

“没错,小姐。”

莉茜转头对麦克道:“你该多听听你妹妹的,她可比你识时务多了。”

“今天你就这句说对了。”

埃斯特冲他一龇牙,说:“麦克,别嘚瑟了!”

莉茜笑了,一时间卸下了所有的傲慢。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变得喜悦与亲切,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好久没听人说这句话了。”她笑着说,麦克也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莉茜转过身,依然咯咯笑个不停。

麦克注视着她回到教堂门前,与刚刚出来的詹米森家人会合。“老天,”他摇摇头,“好一个姑娘。”

4

教堂发生的争执令杰伊气不打一处来。他最讨厌不守本分的人。马拉奇·麦卡什就该一辈子待在地底下挖煤,杰伊·詹米森生来就高人一等,这都是天意,也是律法。质疑自然秩序是大逆不道。那个麦卡什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跟谁都平起平坐似的,不管那人出身有多高贵。

现今在殖民地,奴隶就是奴隶,什么一年零一天,什么工资,根本没那些讲究。在杰伊看来,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不逼就没人做工,强迫也许残忍,但更高效。

从教堂出来,几个佃农向他祝贺生日,但没有一个矿工跟他说话。他们在坟场边聚成一团,小声争论着。好好的生日让这帮人毁了,这让杰伊怒不可遏。

他从雪中快步走到马夫跟前。罗伯特已经等在那里,莉茜还没到。杰伊四下寻觅着。他期待与莉茜一起骑马回去。他问马夫:“伊丽莎白小姐呢?”

“在教堂门口,杰伊少爷。”

她正眉飞色舞地跟神父说话。

罗伯特用手指使劲点点杰伊的胸口,说:“听好了,杰伊,离伊丽莎白·哈林姆远点,懂吗?”

罗伯特一脸敌意。此时的罗伯特可不好惹,但愤怒和失望给杰伊壮了胆:“说什么呢?”

“要娶她的人是我,你没戏。”

“我没想娶她。”

“那就别挑逗她。”

杰伊知道莉茜觉察到他的魅力,跟她逗趣也乐在其中,但从没想过要俘获她的心。杰伊十四岁那年,曾觉得小他一岁的莉茜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无奈莉茜对他(对任何男孩)全无兴趣,令他十分伤心。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父亲想让罗伯特和莉茜成婚,而只要是乔治爵士的意愿,家中任何人都不敢反对,包括杰伊。所以杰伊没想到罗伯特居然会为这点事发牢骚。看来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与父亲一样,罗伯特很少做没把握的事。

难得能给哥哥心中添堵,杰伊很是开心,他说道:“你有什么好怕的?”

“你清楚得很。你从小就爱抢我的东西——玩具、衣服,没有你不抢的!”

在长久积聚的怨恨促使下,杰伊破口回击:“那是因为你要什么有什么,而我一无所有。”

“胡说八道。”

“总之,哈林姆小姐是家里的贵客,”杰伊的口吻有所冷静,“我总不能冷落人家吧?”

罗伯特的嘴角一横:“是不是非要我去告诉父亲?”

正如童年的无数争执,这区区几个字便终结了这场较量。兄弟俩都知道,父亲一定是向着罗伯特的。熟悉的愤恨感直冲杰伊的喉头,他退让了。“好吧,”他承认道,“我尽量不搅你的好事。”

他上马悻悻离开,罗伯特留下陪莉茜回城堡。

詹米森堡由灰石砌成,角上有塔楼,顶上有城垛,同多数苏格兰乡间建筑一样恢宏霸气。城堡是七十年前建的,当时山谷里煤矿初开,领主从中刚赚到第一桶金。

乔治爵士从第一任妻子的表亲手中继承了这份产业。打杰伊记事起,父亲的心里就只有煤矿。他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花在开掘新矿上,没为城堡做过任何修缮。

杰伊从小在城堡长大,但他对这里没什么好感。底层的房间硕大清冷——门厅、餐厅、起居室、厨房、佣人间围绕中心庭院铺陈开来,院里的喷泉从十月一直冻到次年五月。家里根本没什么热乎气儿。所有的卧室都生着火——反正詹米森煤矿不缺煤,然而却暖和不了那些石砌的厅堂。走廊里寒气逼人,不披件斗篷简直没法去其他房间。

十年前他们举家搬到伦敦,只留下几个家丁亲信料理房子和生意。刚开始他们每年回来,还带着宾客、佣人,从爱丁堡租了车马,雇点农家的媳妇到城堡擦地、生火、倒夜壶。但渐渐地,父亲越来越舍不下伦敦的生意,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今年旧例重兴,杰伊回来得不情不愿,然而长大成人的莉茜·哈林姆却是个意外的惊喜,不光是因为她让杰伊有了找哥哥碴儿的机会。

他在马厩下了马,拍拍马脖子道:“虽比不上赛马,但这牲口很听话。”说着,他把缰绳递给马夫,“我倒是乐意把它收到我的骑兵团。”

马夫面露喜色,说:“谢谢您,先生!”

杰伊进了大厅。那里阴森空旷,角落晦暗,连烛光也照不进来。一只猎鹿犬闷声躺在火堆前的皮垫上。杰伊用靴子头踢了踢,让狗腾出地方,他好暖暖脚。

壁炉上方挂着张画像,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奥利芙——罗伯特的母亲。杰伊对这张画深恶痛绝。瞧瞧她,一副圣人姿态,对所有后来者趾高气扬。奥利芙二十九岁时染热症离世,杰伊的父亲再婚,但他从未忘记过那份初恋。杰伊的母亲阿丽西亚更像是詹米森的情妇,一个没名分没权力的玩物。杰伊觉得自己像个私生子。罗伯特是老大,是继承人,要另眼相看。有时杰伊甚至想问,罗伯特是不是处女无性而育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