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弗吉尼亚(第3/38页)
“卖到别人家的都没爸没妈。”
看来科比早已听天由命。他从小当惯了奴隶,学会了随遇而安。尽管他心怀不满,但早已不再奢求自由。麦克下定决心:永远不能放弃。
他们走了十英里路,走得缓慢而艰辛。犯人依旧戴着脚镣,一些人还是两两铐在一起。同伴死在路上的囚犯双脚戴镣,只能小步往前挪。虽然能走,但逃跑无望。一行人只能慢吞吞地走。在船上躺了八个礼拜,就是逃也会在半路昏倒。工头索尔比骑在马上,似乎走得不紧不慢,时不时还会掏出个扁酒壶嘬两口。
这里的乡村与英格兰更为相似,与苏格兰则大相径庭。麦克做梦也没想过会是这幅模样。道路顺着多石的河流曲折延伸,途中从一片密林穿过。麦克真想在大片的树荫下躺一躺。
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可爱的莉茜。尽管再度落入詹米森手中麦克心有不甘,但能再与莉茜重逢,多多少少也是种安慰。她不像詹米森爵士那样铁石心肠,不过有时也头脑简单。她特立独行,活泼的性格时常带给麦克欢乐;她富有正义感,一次次救麦克于危难之中。
到达詹米森家种植园时已是正午。一条小径从果园穿过。牛群在果园泥泞的牧场上吃草,附近还有十几间木屋。两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妇女正用明火做饭,四五个孩子光着身子在泥里打滚儿。木屋以糙木板草草搭建而成,百叶窗上没有一块玻璃。
索尔比跟科比说了几句话,随后消失。
科比对犯人们道:“这就是你们的住处。”
有犯人问:“非得跟这些黑人住一块儿吗?”
麦克哭笑不得。在魔窟里受了八个礼拜的罪,这些人居然还对住处挑三拣四。
科比道:“黑人和白人分住在不同的木屋。虽然法律没规定,但历来都这样。每个木屋住六个人。歇脚之前还有件事儿。跟我来。”
大家沿小路前行,两侧皆为农田:绿油油的小麦,高挑如小山的玉米田,还有飘着清香的烟叶植物。田间的男男女女正在劳作,有的除杂草,有的捡虫子。
前方出现一片宽阔的草坪,一行人上坡来到一处破败的板房。那里百叶窗紧闭,灰褐色的油漆也几乎脱落。想必这儿就是莫杰府了。他们绕过板房,来到后面的屋群附近。其中一座是间铁匠铺,干活儿的是个黑人,科比管他叫卡斯。卡斯动手帮犯人们敲断脚上的锁链。
看着同伴一个个摆脱束缚,麦克也有种解放感。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解放。这些锁链来自纽盖特监狱,来自大洋彼岸。这八个星期以来,麦克无时无刻不痛恨着这份耻辱。
铁匠铺位处高地,半英里之外,蜿蜒林间的拉帕汉诺克河的粼粼波光依稀可见。麦克想,铁链一断,我大可以溜到河边,然后游到对岸逃跑试试。
但他得沉住气。现在身体依然很虚弱,恐怕连半英里路也跑不动。再说,他已经答应佩哥和科拉,必须在逃跑前先找到她们。一旦变成逃犯,找人就更难了。他必须仔细筹划。目前,麦克对于当地的地形还一无所知,必须弄清楚目标何处,如何到达。
即便如此,当脚镣最终从脚上取下时,即刻逃跑的冲动依然十分强烈。
就在麦克竭力地克制自我时,科比开口道:“如今铁链已经摘了,有的人已经开始盘算天黑之前能跑多远。趁着你们还没跑,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听仔细了。”
他稍作停顿,看着众人的反应,然后道:“逃跑的十有八九会被抓回来,抓回来就要挨罚。先是一顿鞭子——这还是最轻的,然后要戴铁项圈,这就丢人了。最惨的是,凡是被抓回来的,你干活儿的期限就会延长。逃跑一星期,回来就得多干俩礼拜。这里有的人跑了很多次,结果到一百岁还得继续干。”科比四下看看,与麦克四目相对,“如果真有人不甘心,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早上,一位老妇煮了玉米碴子粥作为早饭。犯人和奴隶们用手直接从木碗里舀着吃。
在莫杰府干活儿的大约有四十个人。除了新来的犯人,多数都是黑奴。这里还有四个契约佣工,以四年劳力抵偿赴美的船票钱。这几个人与奴隶们不在一处,显然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正经领工资的雇员只有三个,两个自由黑人,一位白人妇女,全部都年过五十。一些黑人的英语很流利,很多人依然操着非洲的土话,跟白人说话时一口稚气的洋腔洋调。起初,麦克还拿他们当孩子一样对待,没过多久他才明白过来:他自己只会一种语言,而这些人除了母语,还会些半生不熟的英文,想来真是甘拜下风。
他们穿过广阔的农田,步行一两英里路来到烟草成熟的区域。一行行作物整齐地排列,每行长约一英里,中间留出三英尺空隙。烟草都差不多跟麦克一样高,每一株上都长着十几片宽阔的绿叶。
比尔·索尔比和科比下达了指令:所有人分为三组。第一组用刀将成熟的烟草株割断。第二组到之前一天已经收割的田区。割断的烟草株横在田里,绿色的大叶子经过一天的日晒已经萎蔫。熟练的工人给新来的示范如何将割断的叶梗分开,然后插在长长的木杆上。麦克被分到了第三组,负责将插满烟叶的长竿抬到另一头的晾房高挂晾干。
夏日炎热而漫长。“蔷薇蕾”的囚犯们干起活来远不如其他工人麻利。由于疾病、营养不良和缺乏锻炼,麦克身体虚弱,时常被妇女和儿童赶超。比尔·索尔比虽然拿着鞭子,但很少使用。
中午饭是玉米粗面包。就在工人们吃饭时,西德尼·莱诺克斯的身影出现在麦克的视线中。麦克没有过分惊讶,只见莱诺克斯一身崭新的衣服,在索尔比陪同下巡视着种植园。毫无疑问,基于往日交情,杰伊一定觉得他还有用处。
傍晚,筋疲力尽的人们离开了烟草田,没回木屋,而是径直去了晾房。房间内点着几十根蜡烛。匆匆吃过晚饭,他们要将烟叶从茎秆上摘下,然后压成捆。夜色渐浓,一些孩子和老人干着干着睡着了,大家提高警觉,年轻力壮的为年迈体弱的掩护。一见索尔比要来,就马上把大伙儿叫醒。
最后一盏蜡烛终于熄灭,麦克推测一定是午夜已过。大家总算回到小屋自己的木板铺位上。麦克倒头便睡。
仿佛刚闭上眼睛,就马上有人叫他起床。麦克睡眼惺松地起身,摇摇晃晃出了木屋,靠着墙喝他的玉米碴子。最后一口刚入口,他们便不得已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