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六 复生(第2/4页)
之前看着斯坦脱衣服让她一阵心悸,她怀念起了过去许多美好时光。那时虽然两人都累成了狗,但还是希望斯坦能好过一点。他最近很暴躁,两人上床时总是筋疲力尽。她脑中闪过一丝恐慌,担心自己的美貌正在逝去,或者别的什么。斯坦本来人那么好。一想到这些,她内心便恐惧不安。天啊,等待是值得的——等他真的想一起开心的时候。但是,她接着又想到了别的东西,并开始自言自语:“88——组织。我能参加俱乐部、工会、兄弟会或其他组织吗?我能参加俱乐部、工会、兄弟会或其他组织吗?”她重复了三遍,然后嘴唇微启着睡着了,手垫在脸颊下面,黑色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斯坦伸出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索着香烟。他找到一根,用火柴点着了。远处能听到一辆晚间列车进站的声音,顺着铁轨清晰地传来。不过,那声音又从斯坦的脑中溜走了。
一段记忆涌上心头。那年他十一岁。
初夏一个平常的日子,他被卧室窗外树上的螽斯鸣叫声唤醒了。斯坦·卡尔里斯张开双眼,太阳已经很大了。
吉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喉咙里发出深沉的叫声,一只爪子放在斯坦的胳膊上。
斯坦懒散地伸出手,抚摸着狗狗的头,它开心地扭动着。没过一会儿,它就兴奋地摇着尾巴,跳上床来。他把吉普推开,开始用力擦狗狗爪子在床单上留下的干泥印。吉普上床总会让妈妈生气。
斯坦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但大厅对面父母的卧室还关着门。他又踮着脚回来,呆呆地穿上内衣和灯芯绒短裤。他在衬衫里面揣了本魔术教材,然后系上了鞋带。
斯坦走下楼梯,从冰箱里取出牛奶、面包和果酱,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给吉普的牛奶和面包放在地上的碟子里。
清晨寂静的厨房空无一人,斯坦切下几片面包,抹上果酱,读起了广告:
“……专业套装,适合剧场、俱乐部、社交场合。全套需表演一小时。附送精美布面教程。厂家直邮,地方经销。定价十五美元。”
吃完第八片果酱面包之后,他把剩下的早餐放好,专心到后门去看广告。太阳越来越大了。夏日清晨的骄阳带给他一种甜蜜的忧伤,恍如回到了很久以前骑士与高塔的时代。
他听到楼上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接着是浴缸放水的声音。妈妈起得还挺早。
斯坦急忙上楼去,在水声里听出妈妈在唱歌,是尖利的女高音:“哦,女士,我的女士,我爱你身上的香味,我爱你帽上的银扣……”
他很讨厌这首歌,一听就心烦。她一般是家里来客人了,把他哄上床之后才唱的,由深肤色的高个声乐老师马克·汉弗瑞伴奏,爸爸则坐在餐厅里,抽着雪茄,低声跟他自己的朋友聊生意的事。这是成人世界的一部分,它的秘密,它的喜怒无常,翻云覆雨。斯坦讨厌它。
他走进总是一股香水味的卧室。道道阳光从百叶帘照在黄铜床架上,很亮。床上乱糟糟的。
斯坦走了过去,把脸埋在残留着淡淡香水味的枕头里,一次次地呼吸。另一个枕头上是生发素的味道。
他跪在床边,想着伊莱恩和兰斯洛特的故事——她在舟里顺河而下,兰斯洛特站在岸边找她,最后却只能在恋人尸体旁神伤。
浴室的水流声停了,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歌声。接着塞子拔了下来,污水流走了。
窗外的树影让房间里也有了荫凉,伴着弱起、变强,再渐弱消失的蝉鸣,炎夏要来了。
斯坦又对着枕头吸了一口,然后把头包在里面,隔绝噪声,隔绝一切,只感受着枕头的柔软与甜美。
浴室的弹簧锁突然响了。男孩忙乱地整好枕头,爬过大大的黄铜床,跑回大厅对面自己的房间。
他听到楼下詹妮正在后门慢步走着,还有厨房椅子吱嘎的声音,她肯定是把一身的肉都砸到上面,然后把帽子和好衣服脱掉。今天詹妮该洗衣服了。
斯坦听见妈妈从浴室里出来,然后卧室门关上。他溜进大厅,在旁边停住。
里面有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是门挡轻声插上。成人总是把自己锁起来。斯坦突然因为神秘和兴奋而颤栗,从后腰升起,最后直到肩胛骨。
透过关着的房门,他听到了香水瓶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的声音,接着是椅子腿在挪动。椅子本身没怎么摇动,只是在地板上蹭着走。门挡插上的时候,瓶子也动了一下。
妈妈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城里了。她还会给他布置很多活干,比如清理自己房间的衣柜,或者除掉阳台上的杂草。
他沿着大厅悄悄地走,然后小心地推开通往阁楼楼梯的门,轻声关上之后就上去了。他知道有些台阶踩上去有声,于是都避开了。阁楼上很热,木头和陈丝的味道很重。
斯坦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盖着丝被套的铁床上。被套是用一块块方形的绸子缝起来的,两边颜色不一样,不过中央都有一大块黑色丝绸。它是斯坦顿奶奶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做的。
男孩脸朝下趴着。家里的各种声音飘来,听上去仿佛是很远的地方。被赶到后院的吉普呜呜叫着。詹妮在地下室里,新买的洗衣机轰鸣作响。妈妈的房门打开了,声音清脆,还有她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她大声叫了他一次,然后又朝下面叫詹妮。
詹妮浑厚深沉的声音从地下室窗户里传上来。“好,卡尔里斯太太。我看见就跟他说。”
有那么一会儿,斯坦害怕妈妈会走出后门,然后吉普扑到她身上,气得她大发雷霆,又开始说要把吉普弄走之类的。但是,她是从前门走的。斯坦听到邮箱被摇动的声音,然后是妈妈下台阶的声音。
他跳起来,跑到阁楼窗户边上,穿过下面的枫树树冠能看到门前的草坪。
妈妈正朝着停车线快步走去。
她要赶着去城里上汉弗瑞老师的声乐课,很久才会回来。有一次,她在教堂草坪的玻璃广告牌前停下脚步,上面说帕克曼博士下周日要来讲道,不过牌子太黑了,前面的玻璃又跟朝镜子里看一样。妈妈站在那里,好像在阅读下周日讲道的内容。她先朝一边看,又扭头看另一边,把帽子往前压了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接着她又走了,速度慢了些。男孩看着妈妈,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斯坦跑遍了每个山头,每处高地,穿过原野,四顾遥望。他总能看见自家的屋顶,掩映在翠绿的枫树之间。
太阳落山了。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草香味儿。吉普在土堆之前奔跑,一会儿跑到看不见,一会儿又蹦跳着回来了。